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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帝贺兰澈坐在椅子上,明黄色的龙袍被他抓紧又松懈,侧边起了皱纹。偏偏堂下争执不休。参加斗草会的大家能请来的都请来了,可谁也说不出个准来,一群人只绕着放了两幅花卷的桌子左三圈右三圈的走,看的他眼睛都要花了。盛怀安作为陈国使臣闹出了这样的事情,非但不慌乱,还带着笑意看着那些名门大儒们又是查看笔墨,又是检验画纸的。“如何?”
贺兰澈发问。所有人背后一湿,冷汗止不住的往外冒。他们这位皇帝是从尸海中杀出来的,登基之后找了各种各样的名头将曾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文臣要么贬要么杀,如今被使臣这样落面大殿中又无一人能驳,有人已经开始摸自己脖颈上的脑袋了。“还,还需一点时间。”
有人壮着胆子回了句。偌大的宫殿再没有其他声音,只听得盛怀安嗤笑了一声。“怀安从陈到大齐,一直想见识一下作为四国中土地最广、学士最博的大齐是什么样子。如今看来……”
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向一记耳光抽向大殿中的所有人。有撑不住的摇摇欲坠,亏的身边有人扶持着才勉强维持着文人的样子。裴明珏守在殿外,将动静听的一清二楚。他太清楚贺兰澈的秉性,若此事没有妥善的解决,只怕今日在大殿上的人都要赔了姓名去。他隐隐听说过关于这幅洗墨图的故事,但又拿不准,来回踱步间正好撞上了江晚晴。幸亏他手快,一把将江晚晴拉住,但江晚晴还是惊呼一声,引起了大殿内的注意。贺兰澈身边的公公甩了一把挂在尾指的拂尘,“谁在此喧哗?”
此时再藏也来不及了,江晚晴索性大大方方站了出来,“我。”
吴公公打量了她两眼,依稀记得这是前几日被赐婚的江家嫡女江晚晴,怎么这么不走运偏偏撞上了这样的事。也罢,他又甩了一下拂尘,“跟咱家进来吧。”
“公公!”
裴明珏唤了一声。吴公公也不回头,手中的拂尘跟长了眼睛一样打了过来,“怎么你也要一起进去?”
“是。”
裴明珏躬身抱拳。江晚晴楞在原地,她知道原书中裴明珏是对谁都温柔的紧,但看吴公公这面相就知道进去没好事,即使如此裴明珏依然要进来。唔,不愧是被誉为原书中人间正道的男主啊。吴公公也没劝,每年都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江家这丫头他瞧着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可好皮囊有什么用?举止粗鲁,又在殿前失仪,只怕这一趟进去,就连江恭如也要被自己的丫头牵连。谁不知道齐帝贺兰澈绝情,为着巫蛊之术一连斩杀两子,何况是眼前这个子也算不上,离着嫡亲血脉还要隔上一层的先长公主之女呢。他感叹了一声,领着两人进去了。门外左怜和王沅沅守着殿门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左怜不断摇晃王沅沅的手臂,“江妹妹说她知道画中玄机可是真的?”
不怪她,京中都知道江晚晴不学无术,此时突然站出来说自己懂鉴别画作实在是难以让人相信。王沅沅只将目光凝在那扇门后。贺兰澈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如此喧闹,成何体统?”
裴明珏先扣头请罪,江晚晴依样画葫芦照着做了才抬头。“回皇上,民女知道画中玄机。”
帷幕后,陆应淮看着两人,脸上别有一番深意。“哦?”
贺兰澈沉着声,“说来听听。”
“可否允许民女站起来说话。”
贺兰澈颔首,“准了。”
江晚晴从地上爬起,一双手就要提起两幅画。被一旁的盛怀安按住。“你的手。”
盛怀安皱着眉,仿佛再多少一个字就要被污染一样。“哦。”
江晚晴不在意的在身上抹了两下,又提起两幅画卷。“很简单,这两幅画卷都是真的。”
上天啊,可不是她想抢这个高光,是原书女主没来她才顶上的啊。她尽力记起原书女主说的话。“这画都是大儒周汝生所画,所以都是真的。”
盛怀安抱臂,“你为了不折辱面子居然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叫本使领教了大齐的风土人情。”
这话一出,贺兰澈的脸色又难看几分。他所有不满,“当真?”
作为看过剧本的人,尤其又是高光场面的人,江晚晴怎么会怕。“当真,若陛下不信,将此画剖开就知真伪了。”
这话一出,头先还冒着冷汗担心脑袋搬家的酸儒们不依了,一个个扑在地上,以头抢地。“皇上,这可是周汝生的墨宝如何能听着黄口小儿胡言乱语就毁去?”
“皇上,臣愿以死来证这画的真伪,但求不要毁去此画。”
一个个哭的就跟逼迫他们辨画的恶人是江晚晴一样。“谁说画会毁去?”
江晚晴将两幅卷轴放在一处,转身向贺兰澈道,“民女愿意剖画,保证之后可以原样奉还。”
这话说的其实有些大了,但江晚晴实在是受不了这群酸儒了。贺兰澈捋了捋胡子,瞟向一边的陆应淮,陆应淮会意,“臣也觉得可以剖画一观。”
于是两名内监递上装裱剖画用的工具,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江晚晴将两片绢布从画上取了下来,再将两幅画挂起。“原来剖画是这个意思。”
贺兰澈忍不住抚掌大笑。盛怀安看着卷轴上的墨宝不语。一幅卷轴上写:作于余孩童顽时。另外一幅卷轴上写:作于余知天命时。不约而同的两幅墨宝下盖着周汝生的印章。那些哭天抢地的酸儒们也不叫了,一个个围着画卷,只恨现在是在殿上不能贴的更近一些。贺兰澈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面带笑容问道:“陈国使臣对这个结果可满意?”
盛怀安只得道满意。殿门被推开,裴明珏带着江晚晴从中走了出来。江晚晴看着落日余晖,觉得自己也可以算是劫后重生了。酸儒们反水这个事情原书中也有,她并不在意。好歹也算是救下了数条人命,也算是让原书某些该有原轨的事情走向自己的轨道而已。江晚晴站在门外,好好的天,从她进去开始就阴雨不止,现在出来了,青石板的路被雨洇湿望过去只剩下满目的灰青色。王沅沅和左怜撑着伞立在台阶下,见她出来了带着几分欢喜。这反而出乎江晚晴的意料,她提着裙子就想冲入雨中,视线突然被遮挡住一部分,她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白色的伞。吴公公身边的内监将伞举起,眉目低顺,站在他身后隐在殿门之后的是一片白色衣角。身后的人催促,她却忽而转身问道:“可否请公子一叙?”
温润如泉的声音落地,“允。”
好像心口的石头也落下一块,她松了口气。身后的小太监跟着她亦步亦趋。“怎么了?”
她觉得有些不自在想让他离去,又不知如何开口。小太监从袖中拿出一盒膏药,将头低了下去,“公子吩咐,让奴才将药交给江姑娘。”
藏在袖管里的食指轻轻动了一下,她其实不太擅长剖画,不过是在西南时为了完成学业,经常找些别的的笔墨换成自己的,因此格外熟稔了些。自母亲去后,她也荒废课业多年,所以今日殿上剖画,她的食指其实不小心被划破了。好在她用宣纸按住了,现下被这小太监提及了,才觉得那被纸张边锋划破的地方凭空多了一丝痒意。她启唇,“替我谢过承央公子吧。”
雨后的空气潮湿,江晚晴坐在马车里,指尖摩挲着那个瓷盒。膏药江晚晴没有打开看过,对于她来说这样的小伤算不得什么,倒是难为那位承央公子,隔着重重帘幕也能注意到她被割伤。可惜了,江晚晴将药盒随手丢进,这样的公子在故事里的结局是早夭,且死后也不得安宁。她莫名觉得掌心有些发热,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若她能延续陆应淮的命就好了,随即又摇摇头,她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住,如何要替一个天之骄子续命?陆应淮的帖子送来时,江晚晴还在吃肘子。樊颂楼的留香肘,价钱金贵。她特意唤了索唤专挑最贵的东西点,还特意点了新出的饮子。偏她还要带着食盒去王氏面前转一圈。她才下了第一筷子,就看到若蓝手中持着帖子小脸跑的微红闯进门来。“小姐,是承央公子的帖子。”
小丫头带着笑将帖子如同献宝一样交了上来。地点约在樊颂楼,时间是三日后。她对这个安排很是满意,当下食欲大增。陆应淮见到江晚晴的时候,她已比初入盛京时丰腴了些许。他看着一桌之隔,少女的腮帮子鼓起,想起那年冬日随齐帝贺兰澈进山围猎。他遭受围攻,偏是一只雪狐似乎有灵性将药草咀嚼了蹭在他的伤口上。畏寒的毛病,也是那次得了。江晚晴本着谈事情的态度来,却没想到陆应淮诚意十足的摆了一桌席面。有些菜式,竟是她这个常客都不曾见过。“公子不动筷吗?”
她虽赐婚与他,终归不熟,一开口到底是生分些。陆应淮笑笑,“不了。”
他容貌本就出众,偏又有君子之仪。一身白衣穿在别人身上略显素淡,可穿他身上反而有一种仙人之姿。“你的事情,你父亲与我说过。”
“啊?”
江晚晴停了筷子,她同江恭如这人生十余年只见了几日。偏偏每日她都闹出不少祸事,想来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好话。思虑至此,她将筷子摆好,“我便如我爹所说的一般。”
“嗯?”
江晚晴一咬牙,“我举止粗鲁,君子六艺只通九窍,一窍不通。”
她心里盘算着还有什么能说出来,让眼前这个贵公子打消念头。陆应淮眼睛微弯,“你父亲并未与我说这些。”
江晚晴瞠目结舌,“那他与你说了什么?”
“他说——”
陆应淮垂眸,“他说盛京内没有冰人敢接你的婚事,只好托我。”
这?托到了自己身上,你还真是舍己为人啊。江晚晴虽然干了一些混账事,但也知道与自己相配大抵是拖累了眼前这个人的。“公子不必为我委屈自己。”
江晚晴道,“我无拘无束惯了,学不来宫中礼仪,也不能文赋方面与公子相对。”
少女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她尽量把自己说的难堪一点,不料有人握住她的手心一点一点打开那些泛红的指节。“我不觉得委屈,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陆应淮拿着一块布擦去她掌心的汗,有毛绒的触感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力。她着眼看去,陆应淮云袖间有一段护袖竟是皮毛。江晚晴忘了,陆应淮神带寒症,这个时间点,他好像因为父亲的手下追杀又再次犯起了病症。她按住陆应淮的手臂,陆应淮见她一直盯着他的护袖看,以为是她想要,随即取了下来。江晚晴连忙摆手,“我只是好奇,没想要。”
陆应淮不以为意,“你也看到了,应淮在这样的夏日也要身着皮毛。与我结亲,不是我委屈,而是江姑娘你。”
他的声音很温柔,动作也很轻柔。“这护袖所用的狐皮是那年随今上冬猎时偶获的,伴随应淮多年。”
陆应淮将护袖放在江晚晴又沁出汗的手心上,“如今交与姑娘,也算半个身家性命。”
似乎为了验证他这句话,之后就是剧烈的咳嗽。陆应淮本就苍白的脸泛起病态的红色,没有侍从,江晚晴只好为他抚背顺气,许久,陆应淮才平复下来。江晚晴半蹲着,强行将护袖又给他套了回去。“江姑娘。”
“停!”
江晚晴觉得脑子有点胀痛,就陆应淮这个体格,自己要是直接闹着要与他绝婚,怕是当场呕血三升都不止吧。江晚晴叉着腰,一时有些为难。她怎么就忘了原书中陆应淮孱弱到行一里吐一碗血的描述了!
虽然那是作者夸张的艺术创作!
可艺术创作不就是来源于生活吗?江晚晴对着一桌席面,突然觉得有些不香了。-content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