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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晏坐在皇城司的椅子上,总有种熟悉的感觉。皇城司因为前些时日的“妄议今上”
案,所有监牢全部清空,偌大的牢房只有风顺着敞开的窗口往里灌的声响。风里带着血的腥臭味,在炭盆的烘烤下更加浓郁,崔晏拿着马鞭顶着沈英的下巴,“怎么?有本事让江晚晴求我啊?”
沈英原本唇红齿白的相貌,这几日拷打之后偏又增了几分阴柔之美。崔晏也曾听闻皇城司中有好男风者,他一脚踹向沈英的胸口,沈英身子一歪飞身撞到身后的柱子上,一口血喷薄而出。“你既然能叫江晚晴为你在外奔波,为什么不叫她来求我呢?”
沈英胸口剧痛,一时间顾不得答话。崔晏在牢房内踱步,“去叫负责净身的人来。”
“在这儿?”
崔晏睨了一眼,那侍卫不敢再多话。小刀刘远远看到皇城司里的人来了,还以为是自己牵扯进了什么案子,哪知竟然是进皇城司为人净身。他才从随身的箱子里拿出麻沸散,就被端坐在椅子上的贵人喝止。“主子,若是没有麻沸散,我怕此人会活活疼死。”
沈英嘴角一直有新的血沫涌出,偶尔呛咳两声,还能吐出几块血块来。崔晏手指一抬,小刀刘近了身子,崔晏将麻沸散的瓶子置在墙上,沉声吐出一个字,“割。”
“是。”
小刀刘拿着刀子,后背濡湿,他央皇城司的侍卫困住沈英手脚,心道一声对不住了,小刀猛然下落。一声惨呼响起,守在皇城司外的江晚晴惊得手炉自手上跌落。宋简苦着一张脸,带着银钱从后门出来。“有负姑娘所托。”
宋简拱手,手心里放着江晚晴今早塞给他的银钱。江晚晴早就知道沈英这是命里劫数避不过去了,只是塞了些银钱希望皇城司的这些人照看一下沈英,没想到连这也不能。宋简也觉得脸上没面,但还是提醒江晚晴,“江姑娘,可是得罪了王子?”
见江晚晴一脸不解,宋简解释道:“这几日沈英连饭食都未进去多少,而且……”
“而且什么?”
清冷的声音应声推开了门,崔晏冷着一张脸,一袭黑袍上透出丝丝血腥味,像是在皇城司里被熏染透了一般。宋简哪里还敢继续说下去,只是不断地以额触地。江晚晴看不下去,"
崔晏,好好的你为难他干什么?银子是我塞的,是因为我沈英才会进宫我自己觉得亏欠怎么了?"
崔晏本就比她高上一截,又站在石阶上低着头看她,颇有几分怜悯的意思。“那为什么不来寻我说和?”
“寻你?”
“是!
只要你开口!”
崔晏双目迸发出恨意来。崔晏本以为江晚晴的善意都是对他一个人的,她飞扬跋扈却独独待他不同,然而当他发现江晚晴对每个人,无论认识或者不认识都怀有善意时,他恼怒了。人就是这样,一开始从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觉得有个人陪着自己就好,后来却又不知足,总想着这个人为何不能独属于自己一人。江晚晴想过很多种攻略崔晏的方法,可那都是在崔晏还是那个身份低微的马奴时。那时的崔晏虽然性格脾气古怪,为人恶劣,但远不如现在像是一头嗜血的猛兽。“崔晏。”
江晚晴的声音有些温柔,“你别这样好吗?”
浓厚的鼻音裹胁着委屈。“从前的你,明明、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呀。”
崔晏一时手足无措,他看着江晚晴哭得稀里哗啦,抽抽噎噎的,方才在牢房里那点煞气荡然无存。“你哭什么。”
少年的手慌乱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宋简在一旁乐出了声。他还以为这尊煞神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竟是个怕小姑娘哭鼻子的。接收到崔晏不悦的目光,他好歹还是收敛了一下。江晚晴将鼻涕眼泪抹在崔晏前襟,呵出一口气,计划通。啧,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没想到崔晏你长得清俊,喜欢的倒是个小哭包类型啊。这边人哭得哭,笑了笑,任谁也没有注意到巷口停的白色马车。马夫有些为难,“公子还要去吗?”
陆应淮掀起帘子的手放了下去,“不必了。”
如此,甚好。江晚晴哭到实在挤不出眼泪了,勉强作罢,有些不好意思地替崔晏整了整衣摆。这在她看来不过是谁弄脏的地方,谁处理干净,但在宋简眼中就变了韵味。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在日光中相视,脉脉不得语。少女带着哭得红肿的眼睛满怀歉意的笑容,少年满面不舍。“看够了没有。”
只等江晚晴离去,崔晏的声音便冷了下来。宋简理了理衣衫,他能怎么办呢,他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有什么事情扑到崔晏怀里一哭就能没事了。“给那人喂下一些麻沸散吧。”
“是,下官遵命。”
牢里的沈英浑身沾满血迹,上半身的血和下半身的血融在一处,宋简离去不过片刻,那些血半干地粘着在一起,偏沈英口中喃喃。宋简附耳过去听个不明所以,也不在意,随手抓了点伤药,扯开沈英的衣衫一顿乱撒了事。沈英醒过来的时候,说不出一句话,一方面是痛,一方面是嘴唇干裂,他翻过身子想要找点水润润喉咙,奈何牢房内除了干草就只有腥臭的气息。“醒了?”
宋简蹲下身子,一手撬开沈英下巴,一手将汤药灌进他的嘴里。这个姿势并不舒适,有半数汤药撒在沈英的衣衫上,带着那些风干后变成黑色的血迹滴在干草上。“怎么样?”
剧烈的咳嗽后,沈英道:“还活着。”
宋简点点头,“江姑娘交代我给你备下汤药,你可是刚才喝了的。”
“江姑娘?”
“是啊,你说你好好地非在这多事之秋杀人干嘛,被人抓了辫子吧。江姑娘觉得若不是因为她,你也不必遭受此等劫难,所以嘛。”
宋简颠了颠腰间鼓囊囊的荷包,“我得在你入宫之前照看照看你。”
沈英倚在墙壁上,半晌说不出话来。宋简与他并肩而坐,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官袍是否会被血染上痕迹。“你心中纵有千般不愿,这势都已经去了,就想想往后的路怎么有尊严地活下去吧。”
“尊严?”
沈英污浊的脸满是嘲讽,“我这样的人,如今谈何尊严?”-content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