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ntstart-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位置太过偏僻,来自其他地区的淡水资源很难运送到此处……
地下矿场中水龙头、水箱和自来水管道一应俱全,却依旧在中央偏南的位置——也就是食堂的西北侧,打了一口深井。
当顾磊磊、付红叶和板寸头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挤进来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坐在井口处呜呜哭泣的年轻女性。
这名年轻女性穿着一件不太服帖的廉价西装。
西装皱皱巴巴的,好似一叶咸菜,还有不少地方被磨薄磨破,却并未得到修补。
在破口处,一根根白线整齐稀疏地排列着,估计再被摩擦几下,就要彻底破出一个大洞了。
哪怕年轻女性没有抬头,背着身子,顾磊磊都能猜出:她八成是保险公司三人组里的女同事。
原因无他:这种本不该出现在地下矿场之中,却又和周围完美融为一体的衣服,也只会出现在玩家的身上了。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曾在进入副本时的初始铁皮房屋中,见过别人穿这件衣服。
不过,出于谨慎,顾磊磊依旧在距离她一臂远处停下了脚步。
她拔高嗓门,和蔼询问:“你怎么啦?”
女同事呜呜大哭,悲痛欲绝,没有回答。
顾磊磊不得不往前走了几步,用空矿泉水瓶子戳了戳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女同事哽咽抽泣着回过头来:“不……不好……”
一双哭到红肿的眼睛望向顾磊磊,顾磊磊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转过来的是一张非常熟悉的女性脸庞,而不是什么后脑勺啦、马尾辫啦之类的东西。
顾磊磊收回矿泉水瓶子:“我听见了你的尖叫,任东他怎么了?”
“任东”
应该是保险公司三人组里的一员。
既然没有在这儿见到他,那么……
顾磊磊的眼神在井口处溜达一圈,稳稳落回女同事的脸上。
果然,女同事伸手指向井口。
她茫然无措地哭诉道:“任东他掉下去了!
怎么办啊?”
顾磊磊眼皮一跳。
这还能怎么办啊?
从井口掉下去连声呼救都没有,肯定是凉透了啊!
不祥的预感成真,必须得从目击者的嘴里挖出点线索才行。
顾磊磊放缓语速,耐心哄起女同事来:“别怕,别怕……他是怎么掉下去的呢?你有没有听见他的呼救声?”
“啊?”
女同事眨了眨肿成核桃的双眼,看上去有些为难,“什么叫‘他是怎么掉下去的呢?’,他就这样掉下去了呀!”
她手足无措地看了看井口,又看了看顾磊磊,做出一个头朝下坠落的姿势,吓得顾磊磊连忙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胆子大成这样的人确实不多见,顾磊磊在心里头直犯嘀咕,古怪地瞅了女同事几眼。
女同事不好意思地坐直身体:“总之……就是这样。等我注意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掉下去了。”
顾磊磊感到奇怪:“你都没有试着伸手拉住他吗?”
此话一出,女同事的小脸瞬间煞白起来:“拉……不!
我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就掉下去了!”
她的身体再次背朝人群,望向井中:“而且,当他掉下去之后,我马上就往井里看了——井里什么都没有!”
哗——
身后的人群一下子喧嚣起来。
女同事给出的回答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顾磊磊趁着众人忙于惊讶议论,偷偷凝神看向前方。
自从那名观众被弹幕喷走之后,就没有人再敢剧透了,但考
虑到观众们的视角似乎和她不同,或许他们会提及一些被她遗漏的线索。
比如……
{我说啊,你们有没有感觉奇怪?为什么坐在井边的人没有提到落水声呢?}
{那么多人围在这里干啥?围了那么久,怎么没有一个人想去救人?就光看着妹子坐在井边哭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能进收费节目的,肯定都完成新手试播了,没有哪个人是萌新。他们肯定知道靠近井边很不安全啊!
万一自己也掉下去了,咋办?}
{好想看看井里有什么……她什么时候才能去井边看看?}
有些有用,有些没用。
顾磊磊解除技能。
她重新看向女同事——这一回,目光中警惕之色更浓:“你要不要先从井边起来?那里好像不太安全。”
女同事茫然望去,反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顾磊磊一时语塞:“任东刚刚从井边上掉下去,你都不害怕的吗?”
女同事依旧迷茫。
她的困惑不似作假,反倒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一样。
果真有些奇怪啊,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吗?
顾磊磊暗自猜测。
就在这时,一道爽快的女声从人群外响起:“你们为什么都挤在这里?哎……让一让啊,让一让,谢谢……”
是秦良玉。
她很快便来到顾磊磊的身边:“这是怎么了?”
顾磊磊指指女同事和她身后的井,言简意赅道:“一个叫‘任东’的人从井边上掉下去了。”
秦良玉大吃一惊:“那赶紧救人啊!
你们两个为什么一个傻站着,一个傻坐着?”
说罢,她撸起袖子管,就要往井边冲。
顾磊磊赶紧拉住她:“但是没有人听见落水声。而且她现在的样子也有点儿奇怪。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这不正常。”
女同事循声望来,语气古怪:“我为什么要害怕……这里很安全啊?”
她的左手扶住井沿,丝毫没有想要逃走的意思,甚至还轻柔地抚摸了几下,流露出一丝放松的姿态来。
秦良玉停下脚步。
她迟疑侧头,在顾磊磊耳边低语:“……真的有人掉下去了?”
顾磊磊予以肯定:“刚刚那声‘任东’你听见没?就是她喊的。”
几分钟一过,一切大不相同。
女同事前后反差明显,让人感觉这口井一定有问题。
不……也不能说是“反差明显”

毕竟,打从一开始,她不就很大胆地坐在井边哭泣吗?
这个念头在顾磊磊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还未等她捉住些什么,一道大大咧咧的男声横插进来:“这里怎么那么多人?我刚刚是不是听见谁惨叫了?”
莫西干头带着他的两名小弟大摇大摆地靠近,围观人群如摩西分海一般散开又聚拢,为他让出一条通道。
泛着古铜色光泽的鼓胀肱二头肌一看就不好惹,得赶紧避开。
不识趣的矿工们早就长眠地底,无法返回了。
还能安全喘气的,全都是有眼力见的人。
顾磊磊正想再次介绍现状,余光却瞥见女同事弯曲双腿,准备站起。
她一下子停住话茬,屏住呼吸,不祥的预感如警铃狂鸣。
之后的几秒显得尤为漫长,叫人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女同事左手用力,撑起身体。
她的臀部缓缓抬起,弯曲的双腿渐渐伸直,从坐姿变成站姿。
但是,伴随着身体不再接触水井,女同事面容上的
轻松舒畅之意随之消失,化为惊恐慌乱之色。
肿成核桃的双眼慢慢睁大,苍白的双唇亦随之展开。
恰如地球上梵高所绘制而成的传统名画《呐喊》一般,女同事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幅尊荣,便是一张想尖叫却没能尖叫出声的脸庞。
“嗬——”
细细的气音从喉管中漏出,好似一只破损的轮胎。
最终,女同事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她突然身体后仰,快似闪电,落入水井之中。
一切都悄无声息。
没有落水声,没有呼救声,也没有给目击者留下多少救人的余地。
秦良玉跄踉往前走了几步,抓了个空——饶是治安官的专业级反应速度,都没能摸到女同事的胳膊。
这实在是太快了,太安静了。
顾磊磊等人站在不远处,亲眼目睹同伴离奇死去——而且,束手无策。
右上角的数字再次减少,现在变成了【18】。
左上角的绿色液体柱剧烈摇晃,有如怒海惊涛,起伏不定。
但顾磊磊注意到,自己的理智值在摇晃之后,依旧停驻在三分之二处。
同伴死亡所带来的理智值影响,要比想象中的低上不少。
这或许是因为她和女同事并不相熟的缘故。
打破沉默的不是任何一名玩家,而是副本NPC。
疯狗黑子从不知何处钻出,大笑着鼓起掌来:“哈哈哈哈!
好啊!
又死了一个!
好啊!
哈哈哈哈!
又死了一个!”
顾磊磊抬眸望去。
黑子的脸庞一半兴奋,一半悲哀,两相汇聚,显得无比狰狞。
笑了一会儿后,黑子转向围观群众,恶狠狠道:“下一个就是你们!
你们都得付出代价!”
当他吐出最后一个音节的时候,“价”
字破了音,听起来就像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尖叫。
被疯狗黑子这么一搅和,动静就太大了。
一名监工大步流星朝人群处走来,手中的长鞭发出破空尖啸声。
“嗖——啪!”
明明鞭哨击打在空气中,并没有抽中任何一名围观者的身体。
顾磊磊却觉得自己心头一紧,一种无法言喻的莫名恐惧涌上大脑皮层。
就仿佛是猎物碰见了猎人,白兔遇见了天敌,她下意识想听从监工的指挥。
但在最后关头,她恢复清醒。
“只是一名副本NPC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理智试图从强烈的恐惧中唤醒她——不过,只成功了一半。
尽管顾磊磊的头脑重新运转起来,但肌肉依旧颤抖,有些不听使唤。
她拼命转动眼珠,终于让视野左右摇晃,得以观察周围。
左手边,原本嚣张的莫西干头脸上鼻涕和眼泪糊成一片,隐约有啜泣声传来。
右手边的秦良玉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满脸的绝望和恐惧,眼珠一动不动,失神凝视地面。
长鞭的效果果然可怕,堪称无敌。
顾磊磊回忆起刚进副本时的剧透之人。
他是这样说的:{他就是监工!
小心,没有矿工能反抗他的皮鞭!
}
本来还以为只是“打不过”
,没想到却是“打不了”

顾磊磊垂下眼帘,和周围人保持同样姿态:希望在成为队长之后,可以有所改善吧?
不管怎么说,“队长”
和“矿工”
都不属于同一阶级嘛!
“队长”
好歹是和“监工”
住在一起的“矿工头子”
……总该有些特权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众人终于从涕泗横流的恐惧中恢复过来。
“妈呀…
…是监工!”
“疯狗黑子差点害死我们了!
等下次撞见他的时候,我一定要揍得他满地找牙!”
“快走快走!
……别在这里待着了……”
老矿工们的反应各不相同,却统一将仇恨放在了疯狗黑子的身上,一点儿也不敢责备监工。
“怕强欺弱”
是人类的本性没错,但如此整齐一致,恐怕和“监工长鞭”
脱不了干系。
顾磊磊思绪流转。
“监工长鞭”
或许是一件自带威慑效果的装备,就和骷髅项链手中的掉漆棒球棍一样,有着超自然的特性。
假如能够得到一根……一定对自己的回家计划大有裨益!
这样想着,顾磊磊目光上移,越过逐渐稀疏的人墙,望向远处。
被监工驱赶之后,疯狗黑子并没有完全离开。
他躲在某间铁皮房屋后头,偷偷露出半张黑脸——有如初见时那般。
当顾磊磊和他对上视线时,黑子探出整个脑袋,咧嘴一笑。
他干裂的唇瓣开合起伏,无声念出六个大字:“它们爬上来了。”
它们爬上来了。
谁爬上来了?
顾磊磊转身凝视井口,井口空无一人。
秦良玉比莫西干头先从恐惧中恢复。
“嗬——!”
她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抓住顾磊磊的肩膀,囵吞开口,“监工……监工给我的感觉……”
“就像是我抓错嫌疑犯之后,马上就要被局长逮住破口大骂,然后当众念检讨时一样!”
这是什么生动形象的比喻?
顾磊磊拍拍秦良玉抓在自己肩膀上的左手:“轻点,他已经离开了。”
“哦……哦对。”
秦良玉匆匆松开手指,惊魂未定。
顾磊磊活动肩膀:“我想去看看井中到底有什么。”
女同事摔入井中时,她似乎瞥见了几道黑色细影。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现实。
秦良玉很快做出决定:“我陪你。”
“还有我。”
不知何时,莫西干头也从恐惧中挣脱出来,恢复了理智。
顾磊磊没有否决,只道:“我们靠近一些。如果有谁出事,说不定还能拉上一把。”
秦良玉之所以没能拉住女同事,是因为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远。
假如一伸手就能够到,未尝没有救人的机会。
三个人肩膀贴着肩膀,小心翼翼,靠近井口。
当顾磊磊伸长脖子,看向井中时,一个念头从心中浮起:
这是一口很深很深的、已经干涸了的井。
哪怕是阳光正好的中午,也没办法看清黑暗的深处。
为什么要在这儿摆放一口枯井呢?
很快,热情的观众们便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口井里怎么什么都没有?还黑乎乎的?}
{谁说什么都没有?“黑乎乎的”
不就是井里的东西吗?}
{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你的眼睛可真不好使啊!
这井里头不全是黑色的[*未知信息*]吗?人类看不清,你也看不清?}
[*未知信息*]?
还没等顾磊磊反应过来什么是[*未知信息*],一条悄然划过的弹幕便叫她泛起一身冷汗。
{嘘……别吵了,它们爬上来了。}
刹那间,肌肉反应的速度比大脑更快。
顾磊磊毫不犹豫,分别抓住秦良玉和莫西干头的胳膊,向后翻滚。
“啊?”
“等——!”
“哎哟!”
三个人顿时向后倒去,摔成一团。
“怎么了怎么了?”
站在后方的六人吓了一跳,匆忙扶起三人。
顾磊磊惊魂未定,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前方。
{呵,这眼神也忒好了吧?这都能躲开?}
{离谱啊!
离大谱了!
}
观众们纷纷表示不满,顾磊磊心中却只有庆幸。
几条“黑线”
如幻觉般缩回井中,留下几不可见的湿痕。
刚才瞧见的黑色细影并非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怪物。
看来,把任东和女同事拖下去的,正是这些[*未知信息*]。
可惜,自己对[*未知信息*]一无所知。
而这种“无知”
的级别,甚至到了“亲眼看着观众们打出了怪物的名字,也无法认出”
的地步。
短短四个字的间距滑不溜手,没能在脑海中留下半点痕迹。
顾磊磊抿着嘴唇,摸索到了地窟世界的第一条隐藏规则:
当你不知道它时,你无法通过观众得知它的名字。
这条投机取巧之路被早早封上,她必须从故事里找出真相。
就好比。
疯狗黑子曾提起过“蠕虫吞没了他的队友”

而矿神庙里摆着的灰黑色诡异雕像,看上去也如同一团打了结的蛔虫。
蠕虫,蛔虫,它们长得非常相似,都是细细长长的虫子……
也都是,“黑色细影”

……
最终,顾磊磊一行人没有在井口处停留太久。
一方面,是因为井中的怪物诡谲莫测,没有人想在第一天就正面迎敌;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监工们开始注意到她们的异常举动。
可怖的长鞭在空气中轻轻抖动,令人指尖发寒,头皮发麻。
就连疯狗黑子也不再露出半张黑脸。
他一缩脖子,蹦跳着钻进某间铁皮房屋里。
顾磊磊记下这间铁皮房屋的位置,转身招呼众人:“吃了没?”
当然没有。
于是,大家转移阵地,一起进入食堂。
……
或许是因为在井口处逗留太久,顾磊磊一行人只赶上了午餐的末班车。
在简陋的食堂里,还未离开的矿工们就剩下小猫小狗两三只,而工作人员们也已经开始慢吞吞地拖地,擦桌子,收拾碗筷了。
“你好,我们是来吃……”
“那么晚才来?到底有什么事情比吃还重要?下次再这样的话,你们就饿肚子去吧!”
裹着油腻围裙的厨娘满脸不耐烦,大铁勺一下子探进快舀空的铁桶底部,发出哐当巨响。
再举起来的时候,粘稠的灰白色浆糊从勺中甩进不锈钢碗里,十分用力。
“啪!”
不少浆糊飞溅出来,和早些时候干涸成块的污渍叠在一处。
仔细一瞧,这些层层叠叠的污渍都不知道存在多久了。
飘乎乎的、顶部长着小黑点的绿色绒毛从各个缝隙中轻快长出,随风摇晃……
顾磊磊高抬下颚,目视前方,尽量不去思考自己的午餐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舀出来的。
端着这碗分量十足的浆糊走到就餐区域,顾磊磊、秦良玉和莫西干头一行九人完美霸占了整张长条餐桌。
或许是为了让食堂在同一时间内,能够尽可能地容纳更多矿工。
这里的餐椅不是单独的靠背椅,而是两根把长条餐桌夹在正中间的长条木凳。
介于大家都不想单独坐到另一张餐桌上——顾磊磊对此表示理解,因为她也不想——玩家们干脆一排五人,一排四人地挤到一处,凑合着吃了起来。
粘稠的灰白色浆糊发出咕叽咕叽的搅
拌声,顾磊磊深吸一口气,抬起勺子,送到唇下。
一股奇怪的馊耗味扑面而来。
“yue~!”
这真是太恶心了。
完全没办法吃下去。
她艰难地放下勺子,决定找个没人的时候吃点儿压缩饼干,喝点矿泉水,拯救一下自己的胃囊。
同时放下勺子的不止顾磊磊一人。
准确说,除了秦良玉艰难地吃了一口之外,再也没有人成功把浆糊送入口中了。
“啊!
这吃起来就像是……用涮锅水炖的抹布汤,还加了一大堆剩饭菜和泥土。”
秦良玉压下干呕的欲望,端起白水喝了一口。
“……”
她沉默下来,腮帮子鼓起,好一会儿才把口中白水咽下。
“……喝上去像是沉淀过的泥水,有点恶心,但没有浆糊恶心。”
秦良玉鼓起勇气,还想再喝,却被顾磊磊制止。
顾磊磊叹了口气,提醒道:“先放放吧,我们可以用衣服过滤一下这里的水,或者捡点柴火,把水烧开再喝。”
细长蠕动的黑色影子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谁知道这些水是从哪里取来的,又有没有被烧开过的呢?
万一就是从水井里舀上来的,里面还混着虫卵……那可怎么办?
显然,顾磊磊的阻止让不少人回忆起了深井和深井里的东西。
因为大家的脸色都变得更糟了。
秦良玉咬咬嘴唇,略显苍白道:“我等会儿问厨娘她们借个锅子,把水煮一煮吧。”
她用手捂住喉咙,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把吃进去的东西重新吐出来”

莫西干头一巴掌打在她的肩膀上:“别纠结了,治安官。如果水里有虫卵,你早就全喝光了。”
他端起茶杯看了看,又拿着勺子,舀起一勺浆糊。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在地下矿场里待很久,总不可能一直不吃不喝吧?”
“在地面上的时候,我们还可以问厨娘借锅子烧水。等到了地下……”
他扫过全部玩家的脸庞:“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
顾磊磊双手抱胸,一时半刻的,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她的压缩饼干和矿泉水足够她吃上很久,却没办法同时供应那么多人。
正想着,一道欢快的声音横插进来。
“是你们呀!
怎么样?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穿着西装的年轻男性从不远处走来,神情放松,不慌不忙,与众人格格不入。
“是你?”
秦良玉很快认出来者身份,“你不是保险公司三人组之一吗?”
年轻男性欣然点头,看上去十分高兴:“对呀对呀,就是我。你居然还记得我?”
众人沉默。
早些时候,坠入井中的女同事令人印象深刻。
再早些时候,名叫“任东”
的保险公司职员第一个失去生命。
结果到了现在,这位“三号”
员工仍旧活蹦乱跳,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实在是叫人难以接受。
大概是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三号”
员工放缓脚步,迟疑道:“死掉的那四个人……不会是我们这边的吧?”
莫西干头拍了拍桌子:“我们先不说这些,你的两个队友呢?”
“三号”
员工不疑有他:“他们有事,去厕所了啊。”
“两个人一起?”
“对。”
“一男一女?”
“对。”
莫西干头冷笑:“你是在逗我吧?两个人,两个异性,一起去上厕所?”
“先不说那个女的。另外一个男的就算想去厕所,也应该是拉你一起去才对吧?”
“他脑子坏了才不找你,反而去找一个异性!”
莫西干头的推论堪称完美无缺。
可惜,“三号”
员工在挠了挠后脑勺后,给出了一个更加完美无缺的理由。
他恍然大悟般“啊”
了一声,说:“你们还不知道吧?他们两个,是那种关系。”
莫西干头问:“哪种关系?”
“就是‘那种’关系啊!”
“三号”
员工鬼鬼祟祟地挤到长条板凳上,伸出双手,比了个爱心。
“你们可别说是我说出去的啊!
他们两个互相喜欢好久了,就差捅破那张窗户纸。”
“但是呢,女的有男朋友,男的有女朋友。”
“所以……这张窗户纸是捅不破的。”
“三号”
员工不好意思地笑笑:“别管他们找什么理由,我都不可能硬凑上去啊。”
“再说了,我待在食堂里等他们,也挺安全的……还听到了不少八卦呢!”
秦良玉难以置信地开口:“你怎么不早说?”
“三号”
员工嘿嘿讪笑:“他们两个都不说,我怎么可能说呢?毕竟只是同事而已嘛。”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就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顾磊磊挪动茶杯,发出轻响。
见“三号”
员工望向自己,她幽幽质问道:“他们离开多久了?”
“三号”
员工掰掰手指头:“这里没有钟表,我也说不清楚时间。不过,确实挺久了。”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有些慌乱地问:“你们还没告诉我,到底是谁出事了呢?”
秦良玉抬起眼皮,沉痛告知真相:“就是你的队友出事了。”
“啊?”
“三号”
员工一下子傻了眼。
他无声开合唇瓣数次,颤抖道:“哪……哪一个?”
“全部,全部都出事了。”
堪称晴天霹雳。
这个消息对于“三号”
员工而言,无疑是一下沉重的打击。
他哆嗦着嘴唇站起身来,后退一步:“怎么可能呢?他们只是去上个厕所……上个厕所而已!
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秦良玉同情望他,无情反驳:“没有看错,他们也没有去厕所。”
“食堂外面有一口水井,平时没什么矿工会靠近那里。”
“三号”
员工下意识接上话茬:“他们去了水井处聊天,然后……”
“对,节哀顺变。如果你能把你们之前在做的事情和我们分享一下,就更好了。”
“神情放松,不慌不忙,与众人格格不入的气场”
骤然消失。
“三号”
员工一下子垮下脸来,变得有些焦灼。
他不断摩擦双手,又一把抢过不知道是谁的茶杯一口喝干,喃喃道:“怎么会呢?水井那边,我们是去看过的呀?明明很安全。”
很安全嘛?
顾磊磊凑近发问:“你们三个人一起去看的时候,水井里有没有水呢?”
“三号”
员工没有回答。
他仿佛是被一根看不见的柱子串了起来,钉在座位上了似的。
除了双手双脚还在几不可见地颤抖,其他身体部位全都一动不动,宛若雕像。
顾磊磊无声叹气。
得,又疯了一个。
她挥手把其余玩家从长条板凳上驱散,又掰过“三号”
员工的脸,一字一句道:“找上他们的东西,也可能会找上你。”
“你是在救你自己,而不是在救其他人。”
“想想你的工作,你的存款,你喜欢的娱
乐项目……”
顾磊磊眼珠一转。
“还有,你同事的客户。”
这句话仿佛是带有什么魔力一般,让“三号”
员工恍然回神。
他喘着粗气,冒着冷汗,口齿不清道:“对,我们团队刚刚拿下了一个大客户,我还有一笔奖金要拿。”
“很好。”
顾磊磊随手抓过一个茶杯递给他,“喝点儿水,冷静一下。”
“现在,告诉我,你左上角的绿色液体柱还剩下多少?”
“三号”
员工喃喃道:“四……四分之三。”
四分之三?
对于“亲耳听闻同事的死亡信息”
而言,这未免也掉得太多了。
顾磊磊斩钉截铁道:“你和他们的关系很好?”
“不……也没有……”
“三号”
员工眼神飘忽,低声反驳。
那可就奇怪了。
顾磊磊埋下怀疑的种子,没有过多追问。
但她的行为引起了莫西干头与秦良玉的注意。
他们同样开始查看自己的理智值。
“我的理智值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掉了一点血皮。”
“我的也是。”
这或许是因为莫西干头与秦良玉的职业分别是混混和治安官的缘故。
对于稀奇古怪的惨剧,他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的……”
拜庄眼神飘忽,打了个哆嗦:“还剩三分之二。”
和自己一样吗?
顾磊磊看向她:“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
拜庄摇摇头:“不……不知道。”
她求助似地看向秦良玉:“你感觉我有哪里不对劲么?”
秦良玉思索片刻:“本来我还没什么感觉的,但是被你这么一说……你有没有感觉你太执着于阅读文字了。”
她斟酌字词:“还记得我们在厨房里的时候吗?你强行把所有的包装袋都看了一遍。”
拜庄有些茫然,她看了看秦良玉,又看了看顾磊磊:“有吗?”
秦良玉和单马尾异口同声道:“有!”
拜庄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眼中的茫然之色并未散去。
顾磊磊心下一沉:
难道……当一个人的理智值只剩下三分之二后,会随机患上各种不同的强迫症?
不,不一定。
样本太少,无法做出判断。
再说了,哪怕患上强迫症,也没妨碍她“寻找回家的方法”
啊!
问题不大。
顾磊磊撇去心中的担忧,重新看向拜庄:“你还记得你的理智值是在哪里失去的吗?”
拜庄猜测道:“可能是从上一个副本里带出来的历史遗留问题吧?在这个副本里面,我还没有碰到过什么危险。”
说到这里时,她的眉头突兀皱起。
顾磊磊明白:这是她想到什么关键问题了。
她耐心等了一会儿,又制止了旁人的催促。
终于,几分钟后,拜庄突然吐出一口气来,笑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不太对劲的细节。”
她摆摆手:“别都看着我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啦!”
虽然“不太重要”
,但大家依旧想听。
拜庄长话短说:“你瞧,我们吃的都是这种很恶心的浆糊,对不对?但是我想,矿场主和他的客户们总不能也吃这些吧?”
“于是,在我回忆了一遍厨房里的包装袋后,发现了一个秘密!”
“厨房里不是没有正常的食物。肉、蔬菜干、水果罐头……全部都有的。可是,它们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碰过了,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而且,厨娘们都不偷吃!”
“起码我们在厨房里帮忙干了一个上午的活儿,就没见过有厨娘偷吃过哪怕一口!”
“三号”
员工不明所以地嚷嚷起来:“这有什么问题呢?厨娘们作为员工,都很懂事听话,不去偷吃违反规则,多正常的事儿呀!
再说了,矿场主嘛,总是有特权的。他或许有自己的私人厨房。”
秦良玉缓缓反驳:“不,他没有。我们问过厨娘这个问题。她们告诉我:矿场主和我们吃的是同样的东西。”
莫西干头也插话道:“你是坐办公室坐傻了吧?这里的三顿饭间隔那么久,谁不饿肚子?这种时候,不去偷吃,才比较不正常。”
厨娘就在厨房里工作,饿了之后偷偷吃几口,才是正常人的思维方式。
而且,这种事情,多半还是由厨师长带头做的。
“三号”
员工还想反驳。
顾磊磊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当你们三个人一起去看的时候,水井里究竟有没有水?”
答案是:“有。”
“三号”
员工对此十分不解:“那个时候的水井可正常了。虽然水位不是很高,井底下也有些黑……但是,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口正常的水井。”
他打包票道:“我老家是山里的,全靠水井喝水,不可能认错。”
顾磊磊沉吟道:“那你再和我一起去看看?”
“三号”
员工答应下来。
于是,兵分两路。
一部分人留下烧水,一部分人离开食堂。
顾磊磊再次来到深井旁边,垂眸下望。-content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