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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柳如颜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而沈晏初脸色平静地躺在她下面,瞳仁倒影出一张陌生女子的面孔。柳如颜随手揭开易容面皮,一边收回怀里,道出她心中的疑惑:“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她的易容术就连官兵也未能识破,究竟是哪里出了破绽?“你的马。”
沈晏初看着她,“白芷见过那匹马。”
柳如颜转过脸,透过纱窗,望着窗外昂扬并进的黑马若有所思。忽然,马车一阵颠簸,就在她险些摔倒的那刻,沈晏初下意识地将她腰身一扶。“痒——”
她忍不住嘤咛一声,脸上难得露出羞涩,在他掌间扭动起身子。沈晏初凝向上方,只觉得这掌中之物不盈一握,纤柔的不成样子。轻轻扶住柳腰,看她青丝高挽,云鬓如烟,淡青色的裙衫衬得她肤若凝脂,唇瓣翕张间,更如桃花般粉润。马车又是一阵颠簸,失神之下,他竟然松开手。柳如颜不慎跌落,天旋地转间,她向后摔去。然而,身子并未传来钝痛,她扬起眉,看见他的手掌托住了她。沈晏初半跪在她面前,两人近在咫尺,根根分明的长睫微微扑簌。“先前之事,是我做的不对。”
柳如颜闭上眼,转过脸道歉。“何事?”
“柳家庄,其实凶手另有其人。”
本是淡淡一句话,也不知怎地,他心底升出几分释然。“所以,你也不必觉得亏欠于我。”
她继续说着,眼神飘忽地瞥向旁处。沈晏初觉得她话语有趣,他垂下头,声音沉沉的,又带着轻微的笑意:“我什么时候觉得亏欠你了?”
“要不然,你会对我如此好心?”
柳如颜指了指脑后,意思再明显不过。沈晏初哑然,在他看来,柳如颜能让感到他熟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安心落意。既是熟识,对她多加照顾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反观面前的少年,明明长得弱不经风,还最为逞能。倘若“他”
是女子,或许就能像个寻常姑娘一样,不必背负肩上的重任。想到这里,沈晏初倏地心间一震。方才他居然魔怔了般,想象柳如颜假若是个女人。女人……耳边仿佛响起那一声嘤咛,“痒——”
这分明就是女子的娇呼,完全不同于柳如颜平时的声线,有一种娇憨的味道。他细细凝着“少年”
,只见眉眼精致,裙衫铺陈地上,犹如折翼的蝶。柳如颜仍在絮絮叨叨,他恁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冷目紧锁,望着她粉嫩的唇,视线再往下,是高竖的领口,他忽然伸出手指抚了上去。就在他指尖触及领口的刹那,却被柳如颜伸手挡住!
沈晏初垂下眼,看向抵住自己胸膛的那只手,犹如羽毛轻拂,带着丝丝颤栗,又如燎原之火,沸腾燃烧。那一刻,呼吸仿佛滞了一瞬。柳如颜索性撑起身,看着他,一字一顿地缓缓说:“沈晏初,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很重?”
说完,她也不顾他反应,迅速褪下外袍。“唰”
的一声,她将那件碍事的女裙甩到地上。里面正穿着一件黑色修身深衣,以柳叶为纹路,腰封饰以暗金色流苏。恢复男装后,柳如颜旋身坐回软椅,手中飞速挽作男子发髻,戴上发带,俨然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她盘腿而坐,末了,又冲他勾了勾手指:“来,到小爷这边坐。”
沈晏初眉头跳了几跳。此人言行粗鄙,绝对是男子无疑!
当天色擦黑,白芷将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前,沈晏初当先一步跳下马车。他路过白芷身边时,余光瞥过,顿了顿,然后,冷不防地执起白芷的手。白芷不禁惊呼:“沈兄?”
沈晏初却一脸平静地注视着那只手,同样的白皙修长,却不及柳如颜的绵软与纤细。随后下车的柳如颜,以及隐身在旁的系统君,纷纷表示惊呆。而始作俑者,反倒是冷着一张脸,万般嫌恶地打落白芷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客栈。客栈门前,独剩下白芷于风中凌乱。大堂内,掌柜对戴着斗笠的柳如颜一脸歉笑:“客官,咱们这儿只剩下两间客房。”
掌柜瞅了眼投宿的几人:“我看三位皆是男子,共住一间其实也无妨。”
“我与白兄共用一间。”
沈晏初自顾开口。白芷脸色突变,连忙摇头:“不了不了,在下独居惯了,多谢沈兄一片好意。”
“小爷我倒是无所谓,就和你凑合着过一夜。”
柳如颜睨向沈晏初,径自走向楼上客房。房间十分简陋,她让小二备了桶热水沐浴,许是泡的时间有点久,头一阵阵的发沉。待穿上雪白色亵衣,她将自己裹进暖和的被褥,这才隔着一扇门,唤沈晏初进屋。屋里水汽氤氲,沈晏初叫来小二,将木桶那些尽数撤走,又要了些许热水洗漱。当夜色更深,沈晏初走向桌案,准备将烛火熄灭。“别……”
她翻了个身,音色含糊地说道,“别熄火。”
他动作一顿,没有熄灭烛火,任由它静默燃烧。烛光忽明忽灭,夜里又起了寒风,伴随着窗外的枯枝摇曳,屏风后,时不时传来几声梦呓。直到一声哽咽幽幽传来,沈晏初终是坐起身子,透过昏黄色的屏风,望向榻上朦胧的身影。“阿耶——”
梦呓声轻不可闻,但他耳力甚好,轻易就听出对方的气息不稳。沈晏初穿上鞋履,披着件外袍走了过去,他静静立在榻前,微弱光线下,那张脸似乎沁了水光,睫羽微颤时,一滴晶莹无声淌落,湿了青丝,晕了白衫。此时柳如颜的脸颊透出一股异样的红,沈晏初抚向她额际……好烫,这是发热了。他望着昏睡不醒的人,唤道:“柳如颜——”
回答他的只有紊乱的呼吸声。“我去叫白芷!”
“阿耶——”
榻上的人儿骤然起身,抱住正欲离去的男子,发出几声梦呓:“别丢下颜儿。”
沈晏初顿时愣住。低头看向怀中之人,身形绵软的就像一团云,仿佛稍稍用力就能吹散开去。两人相偎相依,灼热的体温隔着衣衫传来,让他本就冷硬的身子僵了又僵。隐隐萦绕的皂角香犹在近旁,他抬起袖缘,也不知该把手放在何处。柳如颜却浑然未觉,在这清凉的怀抱中拱了拱脸,贪恋最后一丝温情:“阿耶,颜儿想您。”
沈晏初眸色一暖,终是放下手来,指尖没入她绸缎般的秀发,极轻极缓,一下又一下安抚着她。呼吸声终于平稳,这时,她似乎梦见了什么,动了动唇,泣声道:“颜儿错了,真的做错了……”
沈晏初蓦然垂首,见她在怀中喃喃自语,乌发散落在瘦弱的肩头,白日里明媚张扬的脸,此刻却眉头紧锁,长睫沾满泪光。-content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