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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陈彦已死,第二天必会引起大乱,江南水师再度出战,打得敌军节节败退。当日傍晚,宋军便抵达了贺州。铁三鞭奉令,拎着陈彦的头颅来到贺州城外。他嗓门够大够敞亮,隔着遥遥一条护城河开始喊话:“喂,城内的守军都给老子听好了,现在打开城门,还可以把你们将军的头颅奉上,赏他个全尸!
要不然,老子扔他去喂狗!”
城内将士:“……”
“赶紧吱个声啊,到底开不开门。”
贺州将士不为所动。“再不打开城门,爷爷我一旦闯进来,先拿你们几个祭刀!”
守门卒面面相觑,依旧不开不开我不开。“听说你们统帅还是个阉人,依我看,阉人就是没种,连带出来的士兵也全都是群没种的废物!”
然,铁三鞭骂骂咧咧老半天,里头没有丝毫回应。城外壕沟吃水不深,载不了大船,兵马便过不了河。待到夜里,大宋步兵连夜出动,将壕沟全部填平。与此同时,公输宇造好的床弩被推上前线,成排的踏橛箭射入城墙,士兵们攀援而上,最终成功破城。贺州,降!
首战告捷后已是十月初,正逢中秋佳节。宋营临时扎寨,士兵们围着篝火而坐,火上烤着他们从山里猎来的野物,除了不能喝酒外,偶尔吃几口肉,打打牙祭也是不错。伙食兵特地做了许多桂花糕,每名士兵都能领到两块。柳如颜与易容过后的沈晏初坐在一处,旁边是董轻弦、白芷、公输宇。谢烽将军则坐在他们对面的那丛篝火。士兵们起了哄,吵着闹着,让谢烽讲讲他的风月往事。“听说将军心里头住着个姑娘,至今都未娶妻。”
刘信啃着一块桂花糕踱步走来,矮身坐在柳如颜附近。“哦?”
柳如颜略感意外,谢烽少说也有四十岁,像他这种年纪尚未娶亲,确实很罕见。谢烽被众人闹得没辙,汉子硬朗的面庞微微泛起红润。他朗声笑道:“那些陈年旧事,你们也爱听?”
“将军就给咱说说呗。”
底下有人喊。谢烽挠挠头,笑着说:“其实也没啥,那姑娘当年是位女将,而我区区一介小兵,隔着茫茫人海远远看过几眼,桂花飘香,她一身戎装立在树下,英姿飒爽,绝非普通女子可以比拟。”
“后来呢?”
士兵们追问,“大将军就没壮个色胆,跟人家亲个小嘴儿。”
“去去去——”
谢烽故作厉色,“瞎说什么浑话!”
“后来到底怎样了?”
“后来嘛……”
他陷入沉思,回忆仿佛走马灯般闪过。有些事他记不大清了,但当年的那件事他始终记忆犹新:“她听从军令调遣,出外执行任务,后来,就再也没回来过。”
谢烽曾试着联络过,可对方就像凭空消失了般,从此世间再无此人,再无喜爱桂花和戎装的那位姑娘。“玉有瑛华,军有女杰。”
他遥遥长叹,叹息声飘散在哄笑声里。朗月当空,桂花香萦绕不散。桂花清可绝尘,浓能远溢,柳如颜看向头顶的花蕊,层层堆雪,风过处,如香雪飘零。犹记得,他们柳家庄种满了杨柳,草木繁茂却不见任何花树,唯一的亮色便是井旁栽下的一丛银桂,参天巨树,四季常青。每逢仲秋时节,院里桂花怒放,陈香味扑鼻。月上中天时,她会让几个兄弟守在后院当口,自己则偷偷跑到桂树下,拿小铲刨去泥巴,从土里捧出她爹头年埋下的桂花酿,揭开封泥,然后每人一大碗,将酒喝个精光,再把空瓶子重新埋入土中。柳父禁酒,只有新年才能喝上几口,若是平时让他逮到,准得挨鞭子。但每逢仲秋,他们准能在树底下挖出满满一坛子桂花酿。色呈琥珀,酒质香醇,入嘴时带着桂花香。味道是那种淡淡的甜,就像含苞待放的花蕾在舌间次第绽放,唇齿留香,余味绵绵。他们每年偷酒,而柳父每年埋酒。至今她仍想不出,阿耶为何要酿酒。她只记得仲秋之夜,阿耶都会守在一间寂静无人的空房,独自对着一簇桂花,坐到天明。“在想什么?”
近旁传来沈晏初清冽的嗓音。柳如颜好似醉眼看花,良久才问:“你说这花长得像什么?”
他举目掠去,但见莹白娇小的花朵缀满枝头。“像雪。”
他答。“错错错——”
她摇着头,纠正道,“像酒。”
“我看你是酒虫上脑。”
“你懂个什么。”
柳如颜坐得离他近,她手臂张开,一把架在他肩头,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你是没尝过桂花酿作的酒,那滋味……哎,说了你也不晓得。”
她身子刚一挨近,沈晏初就当场僵住,待她搂住脖子时,月华如水,花落吹雪,他似乎忘了呼吸。“松手——”
他眸色幽暗,一双冷目凌厉乜来,“是不是本尊平日待你太好,让你忘了些规矩?”
仲秋,亦是魔头苏醒之夜。柳如颜不喜欢他阴晴不定的耍性子,此刻也彻底杠上:“我若是不肯放呢?”
沈晏初抬起右掌,指尖凝聚的白色真气一缕缕如同实质,几簇桂花飘落,霎时在他手中化作齑粉。她抿唇冷哼,索性松开他,嘴里却咕哝着:“也不知道是谁,平时像狗皮膏药一样的粘人。”
他喉头哽住,一时间,居然反驳不上来。沈晏初待在军营,脸上虽有易容,但毕竟自身气质难掩,再加上他不擅伪装,为防被人问起,便时常与柳如颜走得亲近。说是狗皮膏药,其实恰如其分。“你当本尊愿意。”
他故作冷言冷语,掩住心里的虚妄。知道对方脸皮子薄,柳如颜哈哈笑了两声,见好就收,不再揭他老底。夜色渐深。士兵们三三两两地回去歇息,柳如颜抖落衣衫上沾到的细小花瓣,呼朋唤友道:“走,咱们也该回去了。”
董轻弦饮完最后几口桂花蜜,像个小跟班,随她一同往营里走。白芷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正准备回营时,发现沈晏初仍坐在那里不动。“夜深了,沈兄还不走?”
“你且回吧,本尊坐会再走。”
“好——”
白芷点了点头。-content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