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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颜突然转过脸,目光扫向两名亲兵:“你们一直守在账外,这其间,有谁进来过?”
两位亲兵几乎是同时摇头:“没人进来。”
她拧眉:“没人闯进帐子,李统帅又怎会遭遇不测?”
“咱们几个也觉得奇怪,统帅他……就像是凭空消失的一样,诺大的水师营,到处都找遍了。”
柳如颜陷入沉思。她突然想起一件怪事:“我记得上个月,水师副将曾进,也是在人眼皮子底下消失。”
水师将领接连出事,案发时又诡异的相似。她沉吟,继而问向亲兵:“你们两个守在账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其中一名亲兵打了个激灵,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其实俺今天坏肚子,稍微出去了那么一小会,不过有六子哥守在这里。”
六子便是另一位亲兵,他连忙点头:“是是,我一直守在外头,半刻都不敢离开。”
“但还是把人看丢了。”
柳如颜道。六子默然。眼看水师提供不了任何线索,她索性换种方式打探:“今日李统帅做过什么,见过何人,还望两位事无巨细地告知于我。”
六子每天奉在将军身侧,自然对李炳的生活作息了如指掌。“统帅他卯时起身,辰时食用了点肉粥和馒头,辰时查看军饷账本,巳时要冲泡茶叶,我便在账外煮了壶沸水替他送进去,不过半刻功夫,人就没了。”
“烧水时你没走远?”
“没啊。”
六子不假思索,“因为统帅爱喝茶,每日都得备水,所以账外就有现成的灶台。”
“这就奇怪了……”
柳如颜抬头四顾,营帐不大,且只有一个出入口。按照亲兵的说辞,门口一直都有士兵把守,李炳若是遭遇不测,凶手从何处进来,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给掳走的?她把六子的话重新理顺:“你方才说,统帅每日都要泡茶?”
“是这么回事。”
她沉默不言,走到账内唯一的案几前顿足。李炳失踪前,曾让六子替他煮水,随后便摆出了茶阵。前前后后不过半刻的功夫,为何他不出声求救?还是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柳如颜一时半会想不通。她若有所思,脚下险些踩到碎瓷。柳如颜蹲下身,欲将瓷片拾起,面前却横来一只手。沈晏初俯身把瓷片拾起,放到她面前的案几。鼻间隐约飘来一股异味,她看向那堆碎瓷,随手捻起一块,细细嗅闻,唇角紧紧抿起。这种气味好像在哪里闻过……“李统帅平时都喝哪些茶?”
她突然问。六子下意识就回:“我家将军就爱喝那碧螺春。”
碧螺春乃当朝贡品,茶水冲泡后白雾翻滚,清香袭人,不应该是这种怪味才对。她又端起另外几杯茶反复比对。随即发现桌上剩下的几杯茶水,香气浓郁,滋味鲜醇,与碎瓷中残留的茶香略有不同。问题就出在她手中的碎瓷上!
李炳遇害前究竟碰过什么东西,才会留下这种异味,闻起来就像是……“今儿你们吃过鱼没有?”
她冷不防开口。说完后,她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要知道,南唐水师出自江南一带,平日所食,皆为淮扬菜。淮扬菜大多以江湖河鲜为主料,清鲜中略带甜味,水师的食材也取自附近水域,鱼肉便是最常见的主菜。既然李炳食过鱼腥,那么杯底留下鱼腥味也实属正常。熟料,六子呆懵片刻后,很认真地说:“没有吃过鱼啊,今儿一早端来的肉糜粥只有瘦肉和菜沫。”
她微微变色。没食过鱼腥,为何杯底会有股淡淡的腥味?她垂眸看向地面飞溅的水渍。不对,茶盅摔落的位置也不对。沈晏初当即发现了她情绪变化:“有什么问题?”
“现在还不好说,且将碎瓷都带回去,我再仔细琢磨琢磨。”
“好。”
他转身寻来纸,包好瓷片,放入怀中。而这厢,柳如颜把账内物品都翻看了一边,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里的香炉平时都是谁打理?”
她忽然问。“平时由我来弄。”
六子连忙应声,“小兄弟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柳如颜把香炉翻转过来给他看。“咦——”
六子摸摸脑袋,“我记得今日没清理过炉子,香炉怎么会是空的?”
“当真?”
六子点头:“确实没动过。”
柳如颜微微皱眉,手指捻了些香灰置于鼻前。像是花香又像是沉香,她分辨不出。用小刀将黏在炉底的香灰刮下,同样用纸包好,带回去让白芷验看。从水师营出来,柳如颜还在思索刚才的李炳失踪案。沈晏初与她并肩走着。两人路过一片树丛,淡粉色的茶花开得正好,花瓣层层叠叠,颜色娇艳欲滴。他随意瞟过去,见柳如颜立在花树下,垂眸敛目,宁静致远,茶花烂漫却不及她红颜妖娆。沈晏初蓦然愣住,睫羽微颤,心湖微澜。鬼使神差的,他抬手折下一株茶花,走到柳如颜面前。柳如颜浑然没注意到有人靠近,这回猛然瞧见,她下意识地“啊”
了一声。她这么一啊,沈晏初也跟着一抖。她纳闷:“好端端的,你折朵花作甚?”
沈晏初哑然,他本来想说——见这花开得不错,送给你。但话到嘴边又变成:“给你拿着。”
柳如颜莫名其妙:“你折的花,凭什么让我来拿?”
“让你拿你就拿。”
“自己有手自己拿!”
沈晏初拧起眉,语速飞快地说了句:“这朵花配你。”
她一副见鬼的表情。话说,她易容成寻常士兵的模样,糙汉子一个,他哪只眼睛觉得这朵娇嫩无比的山茶花,配她?“美人簪花,我看唯有沈美人才配得上,像我们这种糙汉子。”
她拍拍膀子,挑眉,“配得是汗血宝马、歃血弯刀!”
沈美人:“…………”
都怪他手贱,没事折什么花!

满腔热忱瞬间浇灭,他冷透一张脸,朝营里的方向疾步走去。柳如颜想不通他为何变脸,不由加快脚步:“走这么急作甚?”
沈晏初:“……”
“肚子很饿?”
“……”
“饿你就直说。”
“……”
两人渐行渐远。识海中,夜寻感慨万千地叹了声气:“知否,知否?一片心事难出口,似这般不解风情,辜负我一番琴奏。”
哎,好一个不解风情的宿主呦。回到宋营时,伙头兵那里的饭菜所剩无几,两人随意吃了点东西填填肚子,然后去找白芷。营帐内,柳如颜取出碧螺春茶叶,用滚烫沸水进行冲泡。白芷、董轻弦、沈晏初静候一旁,见她将冲泡好的茶水倒入两碗茶盅。其中一盏杯底,她黏了点鱼鳔胶。柳如颜平常易容,会用到这种鱼胶,其实它还有个显著特点——遇热水则融。随着杯底逐渐升温,水汽漫出,黏有鱼鳔胶的茶盅渐渐松动,她恰好又将茶盅搁在桌子外沿,重心失衡之下,茶盅应声而落。她看了眼铜漏:“时间也能对上。”
按照亲兵所述,从他进去给李炳斟茶,到里面传来异响,时间大约在半刻钟以内。这段期间若是有人出入营帐,时间也绰绰有余。茶香混合了鱼胶后,会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气味,带着淡淡的腥。白芷将她带回来的瓷片进行比对,最终说道:“气味是一样的,李统帅的杯底确实抹过鱼胶。”
“那这个呢?”
柳如颜把香灰递给他。白芷细细分辨熏香里的成分:“合欢皮、柏子仁、首乌藤、曼陀罗、麻叶……”
这些草药柳如颜识得一些:“熏香果然有问题。”
“没错。”
白芷放下他手中的香灰,“此香除了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外,亦会让人产生幻觉,奇怪的是,这里面的迷香剂量很少,最多只让人昏睡半刻。”
柳如颜负手而立:“时间再次能够对上。”
听到这里,沈晏初眉宇微拧,提出质疑:“若说凶手在杯底抹了鱼胶,并借助迷香让亲兵陷入昏迷,但,他是如何进入李炳帐子的,毕竟附近还有其他守卫。”
柳如颜沉默片刻,有些迟疑地开口:“其实有一种可能,便是李炳自己走出的营帐。”
“怎么会?”
沈晏初心下震惊,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想到这件事是李炳自己一手策划。“目前仅是推测。”
她缓过气,淡淡道,“倘若账内并没有第二人在场,李炳制造出被人劫持,遭遇不测的假象。甚至可以进一步推测,上个月的曾进失踪案,也是曾进一手策划。”
如此一来,便可做到凭空消失。沈晏初继而反驳:“此番也不过是你的推测。”
她揉出笑:“曾进失踪那晚,我去探查过现场,发现草丛中有一条明显的压痕,但奇怪的是,那条痕迹太过规整。再加上痕迹中断,若是凶手将他转移走,凶手又是如何做到,不在草丛中留下任何痕迹?”
她顿了顿,接着说:“唯有借助一种特殊的工具,高跷。”-content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