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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落了,狩猎的队伍才陆续回来,围场上开始清点各家数目,过了会儿,高公公过来回报,“启稟陛下,陵王和太子殿下都是三十五只。”


长乐自然知道,狩猎开始之前,父皇便立下规定,拔得头筹者赏落日弓。


落日弓,是父皇征战柔然所得的战利品,因为上面雕刻著龙纹,有帝王的象征,所以前世里,引得太子和陵王相爭。


永康帝摸了摸胡须,这落日弓唯此一柄,两人数目一样,又不能明目张胆偏向谁,“你们兄弟二人,有何想法啊?”


李长煊似是料到结果一般,向前一步,恭敬行礼,“这落日弓乃帝王象征,理应让给太子殿下。”


如此一来太子今日得到这落日弓,也不是因为拔得头筹,而是陵王不屑与之相爭,这样的声名传出来有损东宫形象,李长琰自然不会愿意,“多谢陵王美意,但即有规矩,自然要守,皇兄又岂是贪图便宜之人。”


“尊卑有別,理应如此。”


“狩猎场上不分君臣。”


两人一言一语,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波涛汹涌,绵里藏针。


“父皇。”清丽的声音从纱縵中传来,打断了太子和陵王的话,台下有人好奇地抬了眼,隱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身形,一身红衣,绚丽多姿。


永康帝转过头去,神情之中多了几份宠溺与纵容,“怎么,朕的阿兮有何妙计?”


来参加狩猎的並非只有舞阳一位公主,但却只有她能坐在帝王身侧,享天家恩宠,一声“朕的阿兮”何其珍贵。


长乐轻笑两声,“阿兮只是觉得既然两位皇兄都不愿要这落日弓,不如交由儿臣处置。”


分明是互相假意推辞,怎么就算是不愿要了,舞阳公主这曲解意思的本领实在有点高,这落日弓价值连城,又有帝王象征,一介女子如何处置?


台下大臣心思各异,却又碍于帝王威严不敢进言。


但永康帝却是来了兴致,挑了挑眉,“那阿兮打算如何处置?”这语气一听就知是同意了。


女子轻拂衣衫,娇憨的声音由远及近,声声如耳,“父皇年轻时,箭可百步穿杨,今日若有一人可比父皇当年风姿,定配得上这落日金弓。”


永康帝年轻时,擅长骑射,百米之外,能射中柳叶的中心,且百发百中,被讚誉百步穿杨,纵观如今的北齐,能有此箭法的人,並无一人。


长乐此举分明有意刁难,但圣上不反对,又有何人敢触天子之怒。


李长煊有丝不悦,且不说他不行,就连常年征战沙场,当朝的穆国公,堂堂的镇北將军,也可未必有此箭术。本想借此机会,压倒东宫,却被长乐横插一脚,略有不爽。


李长煊进入围场,接过属下递上来的弓箭,百米开外已经设下箭靶,太监手中拿著一片树叶,箭必须穿过这片树叶,射进靶心才算合格。


陵王行事果断,率先发箭,那树叶飘飘落下,没点身也没沾上,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看了一侧並未准备的太子,“太子殿下请吧。”


“父皇。”李长琰放下弓箭,“儿臣自知箭术不精,就不献丑了。”


不战而降,懦夫行径,李长煊更是不屑,“太子殿下可是怕连靶心都射不中吗?”


李长琰虽然不擅言辞,但並未是退缩害怕之人,“前两日与顾小侯爷赛马,不幸受了点伤,略感疼痛,请父皇见谅。”


“对对对,確有此事,臣可做证。”顾烃延不知从哪冒出来,为李长琰证明,“那马不知发什么疯,朝围栏撞去,还好太子反应机敏,只有手臂受了伤。”说完,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高台之上的女子,心间滚烫。


永康帝並不知情,“可请太医看过?”


“梅太医说並无大碍,父皇无需掛心。”


太子带伤狩猎,本就处於弱势,却能和陵王並齐,现在又加试射箭,身子恐怕是吃不消的。只是那好端端的马怎么会朝围栏撞去?


永康帝神色一凛,“既然太子受伤不能比试,诸位,有谁愿意挑战一下?”围场之上皆是年轻一辈,却无人敢上前说话,连这份胆量都没有,实在让人失望,“难道大齐男儿都这般畏畏缩缩,不成气派吗?”


天子


怒气一触及发,眾人皆是一惊,“陛下息怒。”


太子受伤,不能比试,按理这落日弓应该直接归於陵王,陛下此举显然已经有所怀疑,太子受伤只怕与党政有关係。


李长煊是觉得太子这一招用得妙,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父皇起了疑心,但也不是没有挽救的余地,他和董书淮快速交换了眼神,后者立马明白。


“陛下息怒,论这舞刀弄剑,当以穆国公府为首,微臣不才,不敢陛下和公主面前献丑。”这话直接是把穆家弄出去顶锅,毕竟穆家以武闻名,这比试也应该是穆家男儿先上。董家本就是文臣,这话是挑不出错误。


“穆国公府?”长乐轻喃一声,似是好奇。


舞阳公主离宫时才十四岁,不知道穆国公府实乃正常,“可惜今日景禹出征未归,那孩子箭术倒是了得,阿兮见了必然欢喜。”


“父皇,穆国公府还有一个孩子。”
縵纱微扬,女子轻抬脖颈,声色依旧,“我记得,他叫穆川。”


透过那缕空的轻纱,高台之下,那人端坐在人群最末端,仿佛置身於外,不落凡尘。一袭黑色,默然空乏,周边都色调都冷淡了几分,前世,他到底是怎么入了她的眼的。


经长乐一提,永康帝似是有了印象,“朕倒是忘了,对,是武选夺魁的穆川,朕记起来了。”


北齐嫡庶分明,他只是个庶出,生母低贱,所以即使是入了朝,武选夺魁,也没有人会记得他,而刚刚,那个人,那个坐在高台之上,夺目耀眼的女子,居然叫了他的名字。


他站起身,在所有人的注目中,走过去,俯首跪拜间,额角隱隱可见女子红色的裙边,“微臣兵部提督穆川,参见陛下。”


“免礼。”永康帝抬手,“难得公主常识,即是穆国公府的人,想必虎父无犬子,你的骑射也不在景禹之下吧。”


穆景禹是嫡子,有穆忠齐一手教导,九岁拜师平阳侯,骑马射箭,兵书阵法,尽得真传。而穆川作为庶子,几年前才被接回府,他与穆景禹,如何相提並论。


旁人只知穆家男儿应该驍勇善战,帝王看的是结果,用的是能人,至於这过程怎么样,又有谁会关心。


从前在这种场合,他只能坐在席位尾端,扮演著无关紧要的角色,没有人会记得他,穆家门庭再显赫有什么用,与他有何干係。


太监將检查好的弓箭递上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理智告诉他,不必去显露锋芒,可是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別人可以轻视
,但她不行,爭的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无法去细想,只见那士兵手中的树叶一扬,他闭上眼睛,猛然发箭。


树叶缓缓飘落,千钧一发之际,那树叶似是被吸住一般,箭枝强大的张力如同磁铁一般,只是瞬间,便被推入靶中,一箭穿心,分毫不差。


他慢慢睁开眼,周围是吸气声,除了惊叹就是怀疑,下意识地,他竟不敢转身,其实他並是要证明什么,他只是不想让她失望,那样的天之骄女不应该失落。


围场上负责评分的太监,看了一次又一次,那射中箭靶的箭生生穿过柳叶的叶心,这箭术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怀疑是人为插好的。


连高公公都不敢置信,亲自检察了几遍,“陛下,这这……”


“能预判风速和柳叶下降的时间,又能射中叶心直击箭靶,好一个百步穿杨!”永康帝年轻时,也只能稍稍穿过叶边,那点成果也是被先帝苦练了数十年,穆川能够如此精准,恐怕这箭术上的造诣非同一般,小小兵部提督实在大材小用,“有如此本领应该得以重用,萧升。”


被突然点名的禁卫军统领萧升立马得令,“未將在。”


“禁卫军可还有职位空缺?”


萧升淡淡道,“回陛下,参將一职暂无人接管。”


“先交由你手下,待回宫后再擬旨。”


从兵部提督至禁卫军参將,从五品到三品,鲜少有人跳级晋升,长乐却不以为然,眼底冷漠一闪而过,纤手掀开纱縵,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穆川面前。


淡淡的香气袭来,他不敢抬头,笨拙地接过侍女手中的木盒,“谢公主赏赐。”他跪拜在她的衣摆下,压抑著仰望与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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