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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思尔将样锦捧到钱氏面前时,心里还在不住打鼓。
她本不是一个容易焦虑之人,实在是这次事情的发展进程完全在她的计划之外。
钱氏展开样锦仔细端详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后又迅速收敛,她淡淡道:“中规中矩。

果然题没做完扣大分。
“说差吧,这么短时间你能织完三尺三,不错。
说好嘛,这纹样着实食之乏味弃之可惜,正面尚且只得品味,这反面实在是多看一眼也嫌浪费生命。
”钱氏说完便捏着样锦一角擦了擦手,然后扔在置板上。
其中意味她不说祁思尔也已明了。
然而最让祁思尔一头雾水的是为什么钱氏称她的三尺三织完了,明明还差了一截。
[宿主,这个世界的计量单位与您那个世界存在差异。
这个世界的三尺三近一米而非一米一。

祁思尔在脑海回了一句“好的明白了”。
偏这一会工夫在钱氏眼里是她不明所以而站在原地低头呆愣。
钱氏有些恨铁不成钢,微恼:“去把龙鳞图册给她拿过来,让她好好学学。

回去的路上祁思尔一直纳闷为什么她以为新奇的纹样在钱氏眼里却是如此乏善可陈。
直到她回到静园翻开那本龙鳞图册,她才明白曾经的自己是多么无知可笑。
穿书小说里最爱写主角穿越后如何利用现代知识吊打古人,看得多了她也被迷惑,当真认为古人便是书中所写那样不堪。
这种傲慢与偏见在她穿过来后的今日狠狠给了她一击。
所幸发现的早,早干预早治疗还有得救。
这本龙鳞图册里仔细记录了这些年祁氏织坊对外出售的锦缎纹样。
每一匹都堪称绝美。
出土的云锦文物不过是成千上万云锦传承中的沧海一粟。
她的小聪明在古人的审美与才智面前宛如纸老虎,不堪一击。
想起自己昔日的不可一世她只觉好笑。
[宿主莫要妄自菲薄,阿柚为您准备了本朝几幅名家之作供您参考。
]
“谢谢你啊阿柚,没关系的,有这一本就够了。
”话虽如此,祁思尔的心还在揪痛。
没有一个人喜欢被批评,也没有一个人喜欢这种技不如人的挫败感。
虽然眼前有一条捷径,她再一次不知好歹的选择拒绝,并非因为她多清高多自负,只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接受唾手可得的胜利。
祁思尔定了定神,拍拍肩膀为自己加油打气。
她翻开图册,一页接着一页仔细研究纹样,直到日落西山她也恍若未绝。
“阿姊,吃饭。
”祁思行将碗筷摆放整齐,轻轻提醒了一句。
如今他们已经能吃上热馒头热菜,虽然肉食不多,好在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尽管如此,祁思行还是非常抗拒侍女与小厮的存在,仍像在土房子里一样,能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
“阿姊今日回来便一直在发愁。

“被你发现啦?”祁思尔给他碗里夹了点菜,“我在思考要不要去附近的布庄看看当下时兴的纹样。

祁思行一听这话立刻放下筷子:“去。
阿姊,咱们去!你之前提过阿娘生前有一个非常心悦的布庄,就在京城。

京城……祁思尔尴尬一笑,那得多远,一来一回她都怕把祁思行搞丢喽。
“等傍晚回来,思行给阿姊烤地瓜吃。

祁思尔一听这话立刻问道:“京城在哪儿?”
“离家东面四十里。

祁思尔震惊,四十里……云锦村在皇城脚下啊!
“如今的京城唤甚?”
“江宁啊。
”祁思行笑道,“阿姊傻瓜。

江宁……江宁……云锦就出自江宁城啊!搞了半天她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尴尬之感油然而生,她现在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在原主的记忆里,虽然阿娘将云锦织法以本村村名命名,却并非第一创始人。
阿娘的手艺也是从她师父那里传承过来的。
或许阿娘的师父就是江宁本地人也不一定。
不过往好了想,京城负有盛名的店铺基本上可以代表本朝民间织锦的水准。
若她此番前往,不仅可以观赏各式各样的锦缎,还可将各家所长融会贯通,吸收其中精妙摒弃个中短点,或可再在选拔中搏上一搏。
思及此,祁思尔迅速扒拉了几口米饭,飞速前往豫园请车。
次日一早,祁思尔便牵着祁思行的小手准备前往京城。
好巧不巧的是在大门口看见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思尔阿姊好兴致啊。
”祁宣站在马车旁好似故意等在那里一般揶揄她,“可是要去京城探望子游哥儿?”
章耘向,字子游,原主的便宜对象。
或者称为未婚夫更为恰当。
在原主眼里,章耘向是个才能出众的翩翩贵公子。
虽为庶出,却从不自甘轻贱,反而清白几身良善于行,终日挑灯苦读,只为春闱搏一个功名傍身。
可谓称一“贵”字。
婚约是阿娘在世时便定下的,虽说这五年里早已物是人非,章家却从未传出过要与原主解除婚约的消息。
在原主眼里章耘向仿佛照亮她昏暗人生的耀眼的光,她甚至咬牙硬撑着行将就木的身体,祈望挺到春闱结束她便能脱离祁家深渊,奔向只属于她一人的黎明。
缺爱的人便是这样,给她一只萤火虫她便将对方当作自己的救赎。
书里写原主逝世,章耘向金榜题名,立刻与户部尚书的千金定了姻亲。
说句难听的,若原主当真挨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没死也得死。
祁思尔从不对男人的忠贞抱有任何希望。
“我瞧他作甚。
”祁思尔白了祁宣一眼,拎起祁思行便上了马车,没有再给祁宣说话的机会。
祁宣愣在原地,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火上眉毛,踩小厮后背时都分外用力了些。
马车摇摇晃晃,令人头昏脑涨,偏偏祁宣是个不识眼色的一直在一旁碎碎念,一边说着章耘向的好,一边试探她到底要往何处去。
祁思尔被烦的不行,怼道:“去哪儿与你无关,管好你自己。

祁宣瞬间便红了眼眶:“阿姊何必如此针对于宣儿。
宣儿未曾怪罪阿姊故意将不堪之事推诿于我,阿姊怎得还如此苛待?”
祁思尔不解的瞪大双眼,好嘛,她这欠收拾的便宜老妹根本没认识到自己有错。
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这个做阿姊的不是。
祁思尔不想与小人论短长,遂未言语。
祁宣钉子碰上祁思尔这朵棉花,矫情劲儿没发作一会儿便堪堪闭了嘴。
快下马车时,她又使出奥斯卡金像奖女主角般的演技,泪珠儿一颗一颗顺着粉嫩的脸颊滚落下来。
马车停到客栈门口,不少贡生陆续进出。
因祁思尔要去的地方与祁宣要去的客栈距离不远,祁思尔在祁宣开作之前直接了当的告诉车夫在客栈门口下车。
待小厮通报,没一会儿,章耘向便从客栈中走出。
他瞧着祁宣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怒道:“何人惹你伤心至此?我定要让他好看!”
“别——”祁宣手上拦着,嘴里拒着,眼神却有意无意的往祁思尔所在的方向瞟。
“同是庶出,何苦相煎。

男子遥遥一语,似是坐实了祁思尔为姐不尊的行径。
祁思尔挑了挑眉头,她对这种戏码无甚兴趣。
反正被人碎嘴两句又不会缺斤少皮,她向来看得开。
更何况对方一个是她厌恶的妹妹,一个是马上要与她无关的未婚夫婿。
她不过有些心疼祁家,两个女儿多少带点恋爱脑都看上了一个不值得她们为之付出的男人。
当然她也就心疼了那么一下。
祁思尔只客气的冲那人颔首示意,以示尊重。
心里如何想是另一回事,人与人之间面面上还是得过得去,这是她步入社会以来学到的非常宝贵的为人处世经验之一。
面子工程做足后,她便牵着祁思行头也不回的往目的地走去。
到了荣锦堂门口,祁思尔再一次感慨古人的伟大。
整个布庄粗略估计得有三百平。
各式各样的锦缎按照产地、花样、织法、用料进行整齐划一的排列。
也就是说,你不管走到哪个分区都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布匹。
而且还有不少妙龄女子穿着布匹制作而成的袄裙,站在店里不同的区域给来往顾客打样。
可谓颇具现代感的营销手段。
一楼布料区,二楼则是制衣区。
虽然只有几扇窗户打开,还是能透过曼妙旋转的身影窥探到里面女子试衣的乐趣所在。
“二位客官是要择布匹或制衣?”穿着织金袄裙的女子言笑晏晏冲二人问着。
“不用了,我们随意看看……”
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
一位身量伟岸大概不惑之年的男子慢慢靠近他们,嘴里还喃喃自语道:“元……元盼……”-content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