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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尚宫局,沈姎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房内,面对肖铎对自己的不设防,沈姎不知道是该悲该喜,她可不相信肖铎会对自己毫无戒心。
“嘶…”沈姎双手抱头,将身子伏在书案上,她此刻脑子有太多的疑问,亦有太多的想法,可她只能自己承受着。
她缓缓直起身,轻微低头,正巧与桌案上的信笺对上了眼,这是那日家中遣人送进来的,沈姎不由得轻笑,平日里并无交集,宫中出了事,沈家倒是第一个来借她的手打探消息。
沈姎随手将信笺打开,“用得还是今年江南上贡的信纸,当真是重视啊。

只是这摊开的信纸上分明白纸黑字,沈姎反倒一个字都不想看明白,沈家给她这个庶出的女儿撑腰还不看重她如今坐上了尚宫的位置,眼巴巴地来同她一道。
“他们还真以为我同肖铎之间这番情谊匪浅啊,当真是痴人说梦。
”沈姎轻笑着,攥紧了那信笺,而后将它置于烛火之上,看着信纸一步步被火舌吞噬,化为灰烬。
信纸上赫然写着:“女官如今在宫中颇受器重,可莫要忘了家中期盼,听闻与昭定司肖铎关系匪浅,必要时可从其入手。

沈姎闭上眼,回想着今日所见所闻,她脑海中又浮现出肖铎的模样,真是甩不去啊,看着窗外群鸦飞过,沈姎默然。
起身走至窗边,这尚宫局内人来人往,只沈姎一人高居楼阁之上,俯瞰尚宫局全貌,她何尝不知高处不胜寒,可是她不过一介庶女。
沈姎又想起了步音楼,这个太傅家的庶女,同自己当年一般,因为家中不愿送嫡女年少入宫,而被迫锁进这樊笼里。
只不过沈姎凭着自己的能力坐上了尚宫的位置,而步音楼则是顺其自然地成了先帝的妃嫔,可惜的是,也只有三个月。
或许是同样被家族推进火坑的棋子,沈姎竟对步音楼有几分怜悯,她扯了扯裙摆,刚扶正发髻就听门外传来声响。
“进来吧。
”沈姎立即坐正,传人进来。
小太监进来见礼,说道:“尚宫大人,内阁那边传信,请尚宫局拟道旨,为贞顺端妃晋封,再收拾出宫殿来,迎太妃入住。

“贞顺端妃…”沈姎略有迟疑。
“是昭定司与内阁商议,封的是先帝的步才人。
”小太监解释道。
沈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肖铎为步音楼请的位份,她倒是没想到步音楼能这一下子从先帝的区区一个才人,一跃而成为太妃,不过这对于步音楼而言,或许是最好的安排了。
“知道了,你让宫正司安排下去,为太妃拟旨,另外…”沈姎略微思索着,“我记得此时二所殿应当是空着的,让人去打扫布置好,迎太妃暂居,等先帝丧仪结束后,再迁新宫。

“除此之外,你去将太妃之前遣回尚宫局的那名宫女给太妃送回去。
”沈姎低着头朗声说道。
“是。
”小太监将安排记在心里,随后欲离开,却被沈姎叫住。
沈姎抬眼看向那小太监,语气严肃:“此事须得办得低调,如今先帝未殓,不可大张旗鼓地办事,万事须得顾着主子们,切不可怠慢。

“奴才记下了。
”小太监郑重地点点头,这才离开了沈姎的视线。
等着那人走了,房内又是寂静不已,只有那摆在正中的香炉里,还有檀香在熏染着沈姎,窗外的风也停下了脚步,可沈姎的眼中,从不缺风雨。
随风而过的,是屋内抖动身肢的烛火,是屋外那险些攀上窗沿的枝丫,是不远处飘落的梨花,亦是沈姎那一颗冰凉的心。
檀香虽好,却浸染不了沈姎。
于是她开始渴求,生出无端联想,若是此刻肖铎在这儿就好了,沈姎大可同他畅言,不去计较得失,至少让自己很痛快些。
他们之间共事多年,彼此也都是太熟悉了,反倒有些畏手畏脚了。
沈姎闭着眼睛扶额,心下感叹着,她也不是个被情绪牵着走的人,对于近日的事情倒是诸多烦忧,真是难熬啊。
·
天色渐晚,肖铎只身来到凤仪宫前,宫女一路领着他进正殿,一进门就瞧见荣安皇后手中端着小香炉。
“奴才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荣安皇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肖铎,对周围宫女说道:“都下去吧。

“是。

随侍的宫女们闻言退下,偌大的宫殿里只留下了荣安皇后与肖铎二人。
“你可真有心,这么晚了还来给本宫问安,我刚制了一炉香,闻闻,香吗?”荣安皇后将香炉递到肖铎面前。
肖铎状似无意地闻了些许,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几日前与沈姎在假山下的场景,那时他们二人挨得近,沈姎身上的香味不断地沁入肖铎的鼻中,那是一股淡雅如玉兰的气味,却令他难以忘怀。
“娘娘香艺卓绝,沁人心神。
”肖铎嘴上夸奖着,心里的盘算并不减少,“奴才本不该来打扰娘娘清净,只是这几日尚衣局的绣娘们赶着为各宫赶制丧服,荣王殿下个子蹿得快,穿什么尺寸的衣服,绣娘们得量一量。
奴才实在没了法子,只好来叨扰娘娘。

荣安皇后言语间都透露着不喜:“你可是本宫的奴才,管荣王做什么?本宫是什么尺寸,你可知晓,不妨现在你就给我量一量。

肖铎面对荣安皇后的突然靠近,一直不动如山:“娘娘衣裳的形制,奴才自然是一直记得的,但荣王的,奴才属实不知。

“原来如此,你根本就不是来看本宫的,你是来看荣王的。
”荣安皇后直接把话挑明了说,“也对,说到底,荣王才是以后的皇帝。

见荣安皇后露出有些落寞的神情,肖铎上前道:“无论谁是皇帝,您都是奴才的主子。

“你嘴可真甜,尽会说些讨好本宫的话。
”荣安皇后这才露出点笑意,“不过荣王他已经睡下了,就不劳烦肖掌印操心了,荣王的丧服,本宫会亲自操办。

荣安皇后转身坐回上座,打开香炉盖后询问,“漪兰,蒸香时,可有人动过香骨?”
“新来的奴婢不懂规矩,请娘娘恕罪。

“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主人让它做什么就做什么。
”荣安皇后露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不让你动手,你就乖乖地收好自己的爪子,杖毙吧。

“是。
”漪兰回复。
荣安皇后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是让一个鲜活的生命毁灭于一时之间。
肖铎面上不动声色,他又怎会看不出来荣安皇后这番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看来想要与荣王见面,绝非易事啊。
从凤仪宫出来后,肖铎孤身一人走在宫道上,漆黑的四周,朱红的宫墙,他一抬头就看见了矗立在尚宫局中心的高塔。
那是内宫最高的地方,也是尚宫局的地标,更是那位沈尚宫的住所,肖铎如是想到,今夜风景甚好,反正宫门下钥了,他也不急着离开。
玄色靴子调转方向,向着那高楼而去,穿堂风自宫墙之间来回穿梭着,竟也让肖铎察觉出了丝丝寒意。
待他走近,再度抬眸望月时,才发觉那高楼之上,沈姎正站在扶栏处,托腮看着他一步步靠近,那一刻,恍若月中仙子。
不知道是不是肖铎的错觉,他觉得沈姎此刻怕是不大清醒。
沈姎今日穿着一件墨蓝散套中衣,下衣微微摆动竟是件花绯纹绣下裙,外罩一件海蓝鸳衾公样斗篷,云鬓别致地斜插着祖母绿发钿,腰间系着蓝绣金花卉纹样宫绦。
等肖铎上楼时,沈姎已然瘫靠在扶栏底下,斗篷随之散开,冻得她有些发抖。
肖铎倒也不在乎这男女大防,蹲下身先把斗篷给沈姎披上,准备将她抱回屋内。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让肖铎都有些惊讶,沈姎的桌案旁摆着坛被喝得一干二净的酒,他还真是看不出来沈姎能喝酒,如今一见,果然是不行。
肖铎把沈姎放倒在她自己的床上,刚要松手却被沈姎拽住,只见她强忍着醉意坐起身来,肖铎怕她受寒,将门也一并关上了。
这倒真有几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意味了。
“肖铎…”沈姎喃喃自语。
“嗯。
”肖铎应和一声。
“你是不是很累啊…”
“…”肖铎不由得沉默,“沈尚宫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明日若是被人看到你这副样子,怕是沈家这脸都要丢尽了。

“不会。
”沈姎笑出了声,“我不过是沈家的一枚棋子罢了,有价值便好,没有,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肖铎见她清晰的话语,似乎又没有醉,“沈姎,这话轻易可说不得。
内阁的事,哪里是你能干涉的。

沈姎睁着眼,定定地看着肖铎,“肖掌印…今日风好大啊。

“我早已将门关上了,没有风了。

“那为何,我还是觉得寒意不止,如芒刺背?”沈姎不自觉竟流了泪,“我不想当沈家女了,肖铎,我只想当沈姎。

“我不想背负什么所谓的使命和家族门楣,我多么想,如果我那年不曾进宫该多好啊…”许是酒精上头,沈姎已然不知天地几何。
可这番话却戳中了肖铎的内心,他在这宫中呆下去的信念是什么,这是他想要的吗?肖铎突然开始对自己产生疑问。
“我想,若是我没有当上女官,那么我也会同那些妃嫔一般,沦为朝天女,成为天家祭品。
”沈姎抬眼,直直地望进肖铎深不可测的瞳孔里。
“肖掌印,你会救我吗?”
“就像你救步音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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