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ntstart-

突然,君茉感到眼皮上微微一凉,接着额头、脸颊、脖颈也感到丝丝凉意。
“下雪了!”君茉心里想,脱口而出的却是,“snowing!”
周栩然也忙抬头,细小的雪花,一片一片从天而降。
“刚入十一月份就下雪了。
”周栩然笑着说,“2005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要来的要早一些。

“不早了,新闻上说大兴安岭上个月就下雪了。

“七市能和大兴安岭比吗?差着纬度呢,但‘胡天八月即飞雪’,其实也正常。

“喂,上个月是十月好不好,八月我在家正热得要命呢!”
“这位姑娘,人家岑参说的‘八月’可是农历。
”周栩然纠正说。
“十月不就是八月吗?”君茉失误被说,觉得很没面子,可她蓦地灵光一闪。
周栩然皱眉说:“你这太离谱了吧,十月怎么可能是八月呢?”
“你看看,撞到我的专业了吧?”君茉洋洋得意,“先问你个问题,o-c-t,这三个字母的组成的字根,是什么意思?”
“是‘八’啊。
”周栩然比了个手势。
“没错,oct在英语里表示数字‘八’,octet是‘八重奏’、octagon是‘八边形’、octopus是‘八爪鱼’、octavo是‘八开本’、octogenarian是‘八旬老人’,这种词不胜枚举,我就不往下显摆了。
好,我再问你,october是几月?”
她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平时多读《牛津现代》《牛津高阶》果然有好处,一到用时,单词就像泉水一般倾泻而出,源源不绝。
周栩然吞吞吐吐:“是…是十月。

“这就对了嘛!”君茉双手一拍,得意极了,“所以十月就是八月呀!”
“你完全是在混淆概念啊,而且是好几重的混淆。
首先,october之所以是‘十月’,那是因为罗马历法——”周栩然正要解释。
“哎呀,没人要听你的科普啊,blah、blah,blah……”君茉用手掩住耳朵。
周栩然苦笑摇头,只好不说。
君茉这才放下手,说:“所以我没有说错,岑参也没有错,他继续写他的诗,继续和李白喝酒,喝到最后李白把马和衣服都给卖了。

这可让周栩然抓到了把柄,他立刻说:“哈哈,《将进酒》里的岑夫子可不是岑参,那是岑勋,颜真卿著名书法《多宝塔碑》就是他撰写的。
他和岑参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完犊子了!
君茉这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的语文知识烂到了家。
别说什么岑参和岑勋,就算周栩然说这首《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是高适的作品,君茉也不会有异议。
“反正都一个姓,可能都是亲戚,也是没准李白喝多了记错了。

周栩然说:“怎么可能?这首诗是天宝十——”
君茉将手放在耳边,说:“你说吧,你只要一说,我就捂上耳朵。

周栩然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刚才你还说再也回不到小孩子的模样。
”周栩然笑着摇头说,“你看看,你现在这样胡搅蛮缠,分明就是小孩子啊。

君茉也笑了:“那是受你这位‘不学有术’的大孩子影响啊。

两个少年相顾大笑。

“好美啊!”周栩然看着君茉说。
君茉没想到他会忽然称赞自己漂亮,他想干什么?君茉脸上发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谁知周栩然用食指指甲在君茉的长发上,挑下一片完整的雪花。
那雪花晶莹剔透,六边宛然,他说:“你看这雪花多美啊!”
君茉差点吐血,这位帅哥,您不要总这么一惊一乍,本姑娘的心里承受能力并不强大。
咦?这句话还挺押韵。
雪花在周栩然的指甲上渐渐融化,他摇头说:“这雪花只有落在你的头发上才好看。

君茉脸颊尚红,她赶紧扯开话题,说:“记不记得白雪公主的童话?开篇写王后在下雪的乌木窗前缝衣服,一不小心扎破了手指,鲜血滴在雪地上。
王后就许愿说未来要生一个头发黑的像乌木,皮肤白的像雪,嘴唇红的像血一样的美丽公主。
我一直觉得这段特别有意思,王后还要做针线活,太好笑了!”
周栩然却说:“这不奇怪啊!你别把欧洲的国王、王后想成咱们中国那样的。
尤其是德国,神圣罗马帝国时小国林立,公、候、伯、子男加上骑士,各有各的领地,所以格林童话里有那么多王子公主一点不奇怪。

他看君茉有些不感兴趣,又说:“王后做针线活算什么,你知道吗?中国的皇后每天还得负责杀猪呢!”
“什么?”君茉大感奇异。
“看过《还珠格格》没?里面的坤宁宫,其实在清朝那并不是皇后的寝宫,而是杀猪祭神的场所,这项仪式每天早上需要皇后来主持。
想想这个画面,皇后蹲在那儿灌血肠,太监宫女在旁边烧水褪猪毛。

君茉笑了起来:“那皇帝是不是在忙着切酸菜呢,诶,这么一说我怎么有点饿了。

周栩然一拍脑门,从秋千上跳下来,说:“走走走,带你去吃好吃的,下第一场雪是一定要吃这个的!”
“吃什么?杀猪菜吗?”
“当然不是!跟我走就行了。

“我还是回家吃饭吧。

周栩然拉住君茉的胳膊,将她拽起来,说:“咱们不上别的地方,带你去的地方,正好也是你回家的路。

君茉知道他不敢拉自己的手,只好隔着的棉服拽她的手臂,脸上又是一红。
她希望周栩然能大胆一些,但又有些害怕,但又有点渴望,但又害怕自己害羞,但又……
纠结啊!
她轻轻挣脱,红着脸说:“好,我去,不过…你先放手。

那抹红晕很快又染在周栩然的脸上,他立刻垂手,假装看天:“雪下大了。

君茉心里甜丝丝,她觉得这种尴尬也十分美好。
雪下得纷纷扬扬,像断线了的无尽白色珍珠,徐徐而落,遮断了远方的视线。
虽然立冬早过了,可只有看到雪落在地上,才觉得冬天真的来了。
刚十多分钟,体育场已是白茫茫一片。
健身的老者,放风筝的爷孙都走了,惟留下杂沓的脚印。
周栩然带着君茉从体育场的北门出去,沿着学府街下行。
“你到底要带我去吃什么?”
君茉从来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
同学之间有时相互请吃东西,君茉也要想着法得一倍两倍回请人家,更何况在自己喜欢的男孩子面前。
周栩然掸了掸发上的雪,笑着说:“下雪天要吃烧烤啊,《红楼梦》有一回下雪了,贾宝玉和史湘云去庐雪厂吃烤鹿肉,你记得吗?”
“我没看过原著小说,只看过几集电视剧。

她心里在想贾宝玉和史湘云和并不是一对啊,他为什么不和林黛玉去吃?
“天哪!”周栩然感慨说,“你简直像林语堂说的‘知道约书亚的号角吹倒了耶利哥城的故事,却不知道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那种人啊!”
“《红楼梦》我看不懂啊!”君茉抗议说。
“英文你都能看懂,《红楼梦》你看不懂?你只是不感兴趣而已,那天给你找一本英文版的,说不定你就爱上了呢!”
“你——”君茉停下脚步问,“你真的要去吃鹿肉吗?我从小就喜欢斑比的故事,小鹿那么可爱,咱们吃点别的好不好?”
周栩然几乎笑出声了:“你这个傻姑娘,你就算真想吃,我也得有钱才行啊!我们不是书里的偷猎者,我们不吃斑比,我们去吃烤米排。

“米排?什么是米排?”君茉从来没听过。
“到了就知道了,快走吧。


两个少年走在学府街的人行路上,学府街的地势西高东低,最西端是桃山公园,最东端是七市大学。
之所以叫“学府街”,是因为这条街的上分别有一所小学、一所中学、一所高中和一所大学。
君茉住的学府华庭与周栩然住的东方花园两个居民小区,也分别在街道两侧。
周栩然告诉君茉,他是从小看着这条街怎么建起来的,他在这条街的第六小学和逸夫中学毕业。
可他那偏科的中考成绩,是无法让他升入这条街上最好的高中,省重点——第五中学。
这学校隔几年会出现一、两个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
一个穿着五中校服的学生走在路上,家长们都会投以羡慕的目光,并顺便推了推身边的孩子,似乎在说“看看人家!”
这第一场雪来得确实有点早,很多汽车都没有更换雪地胎,开得很慢。
君茉虽然搬到山上两个多月了,她每天清晨图早市的热闹,晚上图街区的繁华,上学放学都走奋斗路。
几乎从来没走过这条街。
周栩然一边走,一边给君茉指点。
“咱们在教室天黑时看到了这边一闪闪的亮光,就是交警指挥中心的避雷针上的灯光。

这栋仿帝国大厦的建筑,是她出生以来见过最高的建筑,但肯定不是最后一座。
君茉想,自己未来一定要站在真正的帝国大厦面前,这个梦能实现吗?

“ta-da!前面的六小就是我的母校了,我在这儿上了两年学,前三年是在五小上的。
”周栩然不往下走了,右拐领着君茉来到第六小学的红砖墙下。
墙边有一个帆布帐篷的小摊,老板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大爷,守着一个大汽油桶改造的烤箱,箱边有个铸铁锻造的炉子,上面煮着满满一盆茶蛋与火腿肠。
周栩然走过去和老人打招呼,老人看到周栩然显得很高兴,拍他的肩膀说:“我一看这天下雪了,就知道你这两天得过来吃几串米排,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周栩然笑着说:“下雪我就一定会来的。
大爷,再过几天您就得收摊了吧。

“可不嘛,上冻我就撤了。
”大爷回答说,又望一眼君茉问,“这闺女是谁?”
君茉有点不好意思,却很期待周栩然会如何回复。
“她是我表妹。
”周栩然说,“特意带她过来尝尝。

谁是你表妹!君茉心里暗笑。
“大爷,给我来一个大一点的烤地瓜,再来六串米排。

“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地瓜您烤,米排我烤。

孟大爷微笑点头,从铁皮烤箱中挑了一个烤好的地瓜,褐色的外皮渗出一道道的糖浆蜜痕。
放入纸袋中,递给周栩然。
他接了过来,又马上递给君茉,说:“快放在手里,可以焐焐手呢。

君茉捧在手心,隔着牛皮纸也感到阵阵温热。
“我这儿多余的马扎就一个,给这闺女坐吧。
你把墙角那几块砖拾掇拾掇,垫上这个!”大爷说着把自己马扎上的椅垫,扔给周栩然。
周栩然打开马扎,让君茉挨在铁小旁炉坐下,自己拢了几块砖头,摞成一起当做凳子。
老人将一盆茶叶蛋端到一边的桌子上,又用细铁钎将拨动炉中的焦炭,让火势转旺。
对周栩然说:“米排自己拿去。

“好嘞!”周栩然从小桌上的白色泡沫箱中,拿出六串米排。
君茉这才看清这个“米排”是什么东西,它的正式名字叫“米粉板”。
原料是大米或糯米,制作工艺与年糕类似。
每根长约四、五厘米长,圆珠笔杆粗细,每九根粘在一起形成板状,每板中间都插着一支竹签,色白如玉,晶莹可爱。
君茉接过三串,转腕翻看,笑起来:“这不就是年糕片吗?还什么‘米排’,说得那么高大上,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牛排’呢?
“不知道啊,从小就这么叫的,”周栩然说,“不过现在烤的米排少了,别的地方都用油炸,炸的味道太腻,吃不出米香味了。

君茉同意,她说:“对,咱们校门口也有卖的,都是油炸的,能腻死人了,余洁巨爱吃。

周栩然拿着米排,在炉火上慢慢烤。
这时有人来买烤地瓜,君茉用胳膊轻轻撞了下周栩然,说:“喂,谁是你表妹?我是89,你是90,我可比你大一岁呢,占我便宜!”
周栩然将米排翻面,笑着说:“咱俩现在是在模仿《红楼梦》中的故事情节啊,我是贾宝玉,你是史湘云,总不能为了年龄,而忽略性别吧?想要辈分大,要不你下次模仿另一个姑娘吧,整个贾府都得叫她一声‘姐’?”
“是吗?那姑娘叫什么?”
“她叫‘傻大姐’。
”周栩然已经忍不住笑了。
君茉给了他一拳。
米排烤的微微臌胀,表面出现星星点点褐色的焦糊,周栩然将两面撒上撒上大爷配置的椒盐,递给君茉,故意模仿宝玉式的口吻:“好姐姐,您别生气了。

“这还差不多!”君茉接了过来,米排入口又柔软又劲道,有糯米的清香。
君茉后来走过很多城市,去过很多国家,见过尝过各种各样的“年糕”。
可所有的味道,都不及2005年的第一场雪时,十六岁的自己与心仪的少年坐在小学红墙边,炉火旁吃的“米排”。

君茉吃第二串时,说:“吃你好几回东西了,下次我请你啊。

“别请我了,送我一件礼物吧。

“好啊!”君茉欣喜地说,“你想要什么?”
她发现周栩然的目光,竟望向自己的嘴唇,他不会是要让我亲他吧!
他怎么能这样!
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别以为长得帅,请我吃了点东西,就想为所欲为!以上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这儿的人实在太多了!(捂脸ing)
君茉正陷入不可救药的胡思乱想中,谁知周栩然那深不见底的脑回路,又一次惊破她的柔情。
他望着君茉的嘴唇,竟然说:“你有两颗大板牙,可不可以送给我一颗?”
“我知道我的门牙不好看。
”君茉沉下脸说。
“才不呢,我觉得好看极了。
”周栩然连忙说,“你知道吗?你的英语这么好,其实都跟这两颗牙有关系。

“为什么?”君茉莫名其妙。
“th这个音,是英语独有的,发音时需要轻咬舌头。
而英美人的门牙都比较大,所以欧洲人就打趣说,是因为发这个咬舌音造成的。
伏尔泰晚年时,一个英国人来家里做客。
他问伏尔泰‘我可以和您说英语吗?’伏尔泰指了指嘴唇说‘不行,牙没了,说不了英语了’。
所以你有这两颗板牙,那是学英语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绕了一圈,就是为了讲这些?君茉只好礼貌地微笑一下。
她看着低头烤米排的少年,心想男孩子为什么有时会有那么幼稚的一面呢?他们知不知道无意间触碰到女孩子一些“缺陷”,会惹起很大的反感?
而眼前这个不仅幼稚,更有一身傻里傻气的书呆子病。
不过,我还很喜欢啊!(再次捂脸ing)
“我在开玩笑,你别在意啊。
”周栩然又指着人行道旁栽植的树木,对君茉说,“这些高的是杏树,矮的是榆叶梅,一到春天花儿开的如火如荼,亦梦亦幻。
等到了来年春天,我们再过来吃米排,到时你请我,好不好?”
“嗯,一言为定!”君茉点头,也望向树木。
枝桠间花叶凋零,什么都没有。
从天而降的雪花,一片又一片,静静地飘坠在君茉脸颊上。
这风雪中光秃秃,干巴巴的树枝,竟会孕育着姹紫嫣红的花蕾,在春天里竞相绚丽绽放?君茉越想觉得神奇,太不可思议了!
这世界很美好,青春很美好,有太多新奇与梦幻在等着自己。
她幻想春天繁花盛开的时候,她穿着奥斯丁小说里的女装,与周栩然徜徉在树下。
春天啊,春天,快点来吧!-content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