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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包中的饮料实在太重,君茉和余洁换着手臂,费尽力气,才从五楼上拿下来。
“你要去彩城退货,还是要拿回家?”君茉知道她心情不好,试探着问。
余洁默不作声,拎着手提带自顾自向前走,吃力地推开一楼的玻璃门。
昨天刚下过雪,虽然清扫得很干净,可一楼和二楼间的水泥雨搭上仍有积雪。
微风一卷,门前红棕色的地面上,落了一层白纱般的薄雪。
余洁心不在焉地走着,不小心踏在轻雪之上,脚下一滑“砰”地摔倒在地。
君茉也被带了一个趔趄,她稳住身子幸好没有摔倒。
可行李包却脱手跌到了地上,包口崩开,里面五颜六色的饮料,四处滚落。
她俯身去捡饮料,为了缓和气氛,故意笑着说:“恭喜你摔了这个冬天的第一跤!”
余洁不说话,还是坐在地上。
“怎么还不起来?地上凉死了。
”君茉将一瓶雪碧放回包中,轻推了一下她。
余洁不说也不动,将头背向君茉。
她蹲下身子去看,这才发现余洁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正咬着嘴唇低声抽泣。
君茉吓一跳,她认识的大脸妹从来都是乐观派,整天都是嘻嘻哈哈的。
君茉没想到她竟然会为了这件事哭。
“你先起来行不行,地上多凉啊!坐久了会拔出病的。
”君茉伸手去扶余洁的胳膊。
余洁甩开君茉的手,哽咽地说:“你别管我!”
“这多大点事啊,至于这样吗?”
“我真的一事无成!”余洁哭了起来,“学习一团糟,生活也是一塌糊涂,我是一个废物!”
君茉笑着安慰说:“我不也是一样,喂,你月考的总分可比我还高呢!”
“你能一样嘛!”余洁泪水滴落在地,她几乎是在喊:“你能体会我的感受吗?”
她不禁愕然,君茉没见过余洁这么生气,而且是对自己,她呆呆地看着余洁。
余洁愤愤说:“你长得那么漂亮,你看看你早上领读英语的时候,有多少男生在偷偷看你。
周栩然、肖海一看见你,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我就算用尽心思,再怎么打扮都赶不上你一个角!班里有谁注意过我?我从小到大就是被人嘲笑,长得难看,学习又烂,毫无存在感。
男生们开玩笑都会扯上我,‘你是阿衰,和咱班大脸妹绝配’、‘今天谁输球了,就谁和余洁谈恋爱’……这种感觉你体会过吗?”
君茉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这些,她真的没有体会过。
自己从小就是人见人爱,爸妈带她去公园玩时,总会引来身边叔叔阿姨的频频夸赞。
就连打蛋卷冰淇淋,老板都会多加一圈奶油。
等上了初中,她不时收到男生送给来拙劣的情书,幼稚的表白,殷勤的示好,她心里及紧张又高兴,也觉得理所当然。
而余洁所经历的这些事,从未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从没想过,一个人会因为相貌受到这么多的轻视与羞辱。
余洁呜咽着说:“我一辈子得不到你那样的注视,也不会被谁看得起,我就像韩剧里金三顺那样,倒霉一辈子。
可电视剧是假的,我的生活是真的!剧情最后可以逆袭反转,而我的生活永远不会!我开小卖部只是为了钱吗?那是因为只有这时候,同学们才能想着我,用得上我,我才会有一点可怜的存在感。
也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还有一些别人没有的能力,不是个废物吃货!”
君茉一下子明白了,像余洁、肖海,乃至想成为“网红”的生物老师,他们某种程度上都希望获得更多的关注或在乎。
自己从不在意,甚至认为理应如此的事,可能是横亘他人心中的巨石。
余洁将头埋在手心,大声哭起来:“我无论在那里都是个配角。
其实我知道我这个小卖店早晚会完蛋,可我每天看见同学们在我这儿买东西,我就会很开心,小卖店撑起了我的成就感与虚荣心。
我没想到它会完蛋的这么快,我就像午夜过后的灰姑娘,漂亮的裙子和马车,终究会变回南瓜和老鼠。
一场大梦之后,我被打回原形了。

余洁又抬起头,泪痕满脸,抱歉地说:“君茉,对不起,你好心来帮我,我还向你发火,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都是我自己没用!”
君茉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说:“大脸妹,我们认识虽然不长,但我把你当做好朋友,好姐妹。
朋友之间不就该敞开心扉吗?这些压在心底的话,你说出来就会痛快一些。
我不知道这个小卖店对你的意义,我不能设身处地的为你想。
我只以为自己的烦恼才是烦恼,别人没有,其实我们都各有各的烦恼。
我以前太自私了,以后我们有不开心的事,一起倾述好不好?别怪我显摆,有句英语说得好,sharejoyisdoublejoyandsharesorrowishalf-sorrow,‘一份快乐说出来会成为两份,一份烦恼说出来就会减半’。
以后我们无论有开心的和不开心的事,都真心和彼此分享诉说,好不好?”
余洁含泪点头,君茉拉着她的手,微笑说:“这回你该起来了吧?多亏现在是上课时间,没有人出来。
不然你堵在门口坐在这儿,一定让人家笑死了。

两人站起身来,将滚落在地的饮料捡回包中,一人提一边走出校门口。

最终,余洁决定不去彩城退货了。
不一定能退,还耽误时间,她将这些零食折价卖给校门口的超市。
可便利店老板何等精明,明知这些全是在保质期内的好食品,仍然把价格压得极低,进价收购,想都别想。
余洁也不争辩,她只想把这些“伤心物”尽快脱手。
结账之后,她算了一下,不仅一分钱没赚,反而赔了将近五百多。
两周来的努力,半个月的辛苦,十多天的经营,悉数付诸东流水。
她拿着钱摇头苦笑,君茉拍着她的肩膀:“就当交学费了,这堂课叫‘创业需谨慎’。

余洁将钱放进衣兜,大声说:“走!让我们化悲痛为食欲,去大吃一顿吧!”
两人走到炸串点门口,余洁说:“你先进去,我去买杯奶茶来。

不一会儿余洁拿着一杯柠檬红茶,一杯珍珠奶茶,走了进来。
她将红茶递给君茉,说:“你点了吗?你还吃热面是吧?”说着要去点餐。
君茉拉住她的衣袖,说:“东西我点完了,钱我也付了,这顿我请,你坐着等就好了。

“那怎么能行!这顿我来。
”余洁执意要去付款。
“你再这样,我以后可不和你一起吃饭了。
”君茉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余洁只好坐下,她脱下棉服,问道:“你点的什么呀?”
“当然是你最喜欢的招牌菜喽!”
话语间,炸串阿姨端来不锈钢小方盘,放着六串炸鸡皮,和两个油汪汪的大块炸鸡排,上面刷着浓浓的、淡粉色的“果酱”。
“我虽然能吃,但这也太多了吧?你吃什么啊?”余洁皱眉说。
“今天我和好姐妹吃一样的!”说着,君茉夹起鸡排咬了一口。
余洁又惊又喜,她一直希望君茉能陪她吃炸鸡排,可君茉口味偏于清淡,并不喜欢。
没想到今天她竟然主动点这道菜,和自己一起吃。
余洁心里暖暖的,眼中又闪现泪光。
君茉笑起来:“你又要哭鼻子了,看来你这次火上得不小,你那个鸡排一定吃不下去了,留着给我吧。

“谁说的!”余洁也夹起鸡排咬了一大口,“你想都别想!”
“秦琳琳真是够意思啊,她因为你受了班任的批评,却没说你一句坏话,也没把责任推到你身上。

“是啊!”余洁猛然惊觉,“你不说我都忘了,我欠她一份人情和一份道歉。
”说着站起身来,披上薄棉服。
“你干什么去?”
“我去给大班长打一份饭,当做赔礼道歉。

君茉放下红茶杯,说:“那你也给王瑜来一份吧,生物课你被班任抓包后,她第一个跟我说,让你把东西放到最后排去。

“好说!胖丫头心眼就是好。
”余洁眨了眨眼睛,笑着问,“用不用给你家周栩然也带一份,他可抢着要替我拿东西呢!”
“什么我家!”君茉脸又红了,她斜眼偷看炸串阿姨,怕她听见。
阿姨嘴唇泛着笑容,在用木夹在油锅里翻着鸡排。

她们等到中午放学才回教室,余洁把一份饭给君茉,让她转交给王瑜。
余洁提着另一份走到秦琳琳面前。
秦琳琳还没走,她自从当班长以来,第一次被班任这样批评。
错不在己,她的初心就是为了方便同学,所以心里很不是滋味,正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她看见余洁过来,故意把头转到一边。
余洁满脸堆笑,坐在秦琳琳前桌的座位上,笑嘻嘻说:“大班长,你还没吃午饭呢吗?”
“气都让你气饱了!”秦琳琳没有好气,“处理完你那堆破烂了?。

“处理了!”余洁长叹一声,“赔了好几百块,一夜回到解放前啊。

“活该!”秦琳琳说,“要不是你贪财,只在课下偷摸地卖,能有这事儿?”
“大班长,这不是钱的事儿,这还关乎我的自信心与成就感呢。
”余洁很认真地说。
“可拉倒吧!要不是整这些我能挨骂吗?”
“你是这个,大班长!”余洁竖起大拇指,“刚才不管班头怎么说你,你都不编排我一句,就凭这点,你这人行!你这个朋友,我余洁交定了!从今以后我全力配合你的工作,绝不会给你捣乱。

她这才双手把饭递了过来,说:“大班长,我给你买了你爱吃的烤肉拌饭,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大班长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了。
”说着,她将脑袋磕在饭盒盖上。
秦琳琳在余洁的大脸上拧了一下,笑着说:“我是真拿你没有办法啊!”
余洁见秦琳琳不生气了,就拉起她说:“走走,咱们去君茉哪儿吃去。

她又回自己坐位,零食虽然大半被送走,其实书桌里还有不少,余洁将剩下的也全部拿出,给还在教室里吃饭的同学,每人发了两包。
剩下的拿到最后一座,哗地倒都在桌子上:“我们把这些全部消灭!”
君茉、余洁、王瑜、秦琳琳四个姑娘坐在一起。
余洁感慨地说:“我今天虽然破产,但却收获了三个好朋友,值了!从今往后我们就是b—b—”她对君茉说,“你那天给我说的那个单词,是什么来着?”
“bff,bestfriendforever。
”君茉说。
“对,我们就是bff!我们是一个可爱的少女天团。
咦,对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有句口号啊?那个英语叫啥,s—s—”她拼了两次没拼出来。
“slogan?”君茉试着问。
“哎呀,对,就是这个‘死老公’。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
“君茉,你给设计一个吧,标语也行,口号也行,只属于咱们的,还得独特!”
她想了一下,探问说:“你们觉得‘何时姐妹再相逢,雷电轰轰雨蒙蒙’这句话怎么样?这是戏剧《麦克白》里三女巫的开场诗里的一句话,充满了神秘气氛,也挺有趣的。

君茉一直觉得朱生豪这句翻译,和莎翁的原句(whenshallwethreemeetaging?inthunder,lightning,orinrain?)一样有味道。
“这句话不错,好押韵啊。
”秦琳琳笑起来说。
王瑜也点头认可。
余洁更是赞同:“咱们就用这个!”
“何时姐妹再相逢,
雷电轰轰雨蒙蒙!”
四个少女齐声颂念,随即又哈哈大笑。-content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