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ntstart-
穆清葭的话说完,辛竹沉默了许久,也只能长叹了一声,不再多劝了。
诚如穆清葭说的那样,她是真心疼爱周瑾寒,所以也不希望让他处于危险的境地。
一切埋在周瑾寒身边的威胁,她都要想方设法清除。
三年前穆清葭嫁入曜王府,辛竹对她的提防丁点不比周瑾寒要少。
东院的所有下人,包括后来成为穆清葭心腹的覃桑和覃榆,最开始都是辛竹安排了来监视穆清葭的眼线。
只是后来她看到了穆清葭对周瑾寒的付出,看到了在周瑾寒受伤昏迷的时候,她是怎样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照顾;也看到了周瑾寒再遭刺杀,是穆清葭挺身而出替他挡下刀剑,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一个能够为了周瑾寒豁出性命的人,还能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吗?曜王府上下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份真心、真情,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地认下了这个王妃,真心实意地拥戴她。
甚至连谨慎了一辈子的辛竹,都在认出穆清葭真实身份之后没有向周瑾寒揭穿她,而是选择了缄默,帮她把秘密继续埋藏下去。
这是出于自己的善意,但隐患留在那儿,总有一天会变成灾祸。
这一点穆清葭清楚,辛竹更清楚。
所以当穆清葭主动提及时,辛竹才无话可说,因为这本就是三年来她一直都在担忧的事情。
她是王府里唯一知道穆清葭真实身份的人,比仔仔细细调查过穆清葭身世背景的周瑾寒还要更加清楚。
有些往事已经在书简上被抹去记录,但故人的记忆里却仍旧长存。
辛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穆清葭时,对方仅五岁。
彼时,辛竹是周瑾寒的母亲刘贤妃身边的掌事姑姑;而穆清葭,则是先太后,即当年的贵妃赵氏,身边最为宠信的掌事嬷嬷齐檀的孙女。
如今想来,那也已经是十七年前之事了。
那时,皇后早逝,赵贵妃宠冠六宫,她身边的宫娥太监地位自然也高其他下人一等。
齐嬷嬷又是陪着赵贵妃进宫的老人,极受人尊敬,享有特权无数。
穆清葭就是在这份特权之下,破例被养在宫中的。
只不过齐嬷嬷为人低调谨慎,对穆清葭的规矩也极严格,满宫里的主子,除了赵贵妃之外几乎没人知道穆清葭的身份,只当她是贵妃宫里一个普通的小婢女罢了。
辛竹也是在某一天晚上在宫道路过,听到穆清葭唤了齐嬷嬷一声“祖母”,才知晓她们二人的关系。
那应该是穆清葭这一生度过的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了吧。
只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大邺国内风云突变。
先帝猝然病逝,弥留之际将赵贵妃所生的十一皇子册立为新帝。
新帝年仅三岁,前朝后宫一切大权都落入了荣登太后位的赵氏手中。
赵太后弄权,任人唯亲搅乱朝纲。
在她垂帘听政两年后,大邺宫变。
先帝第二子,即当今陛下联合朝臣逼宫,废黜幼帝自行上位。
赵太后被赐死,她身边的亲信也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齐嬷嬷为保护赵太后而遭射杀,万箭穿心。
当时年仅七岁的穆清葭本也难逃一死,幸而得到了曾经跟在先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的帮助,更改了身份,又因年纪尚小从而逃过一劫,以罪奴之身沦为下等仆役。
辛竹是在周瑾寒被封曜王出宫建府后,才在那批从宫中发配下来的下仆里再次见到穆清葭。
彼时的她穿着灰扑扑的粗麻短衫,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面黄肌瘦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更小。
若非一双眼睛格外亮,辛竹根本认不出她是谁。
兴许是那时的穆清葭看起来着实可怜吧,让辛竹动了恻隐之心,便当做不认识一般放了她一条生路。
穆清葭在曜王府当了近十年的下等仆役,直到六年前小太子出生,皇帝大赦天下,她才终于脱去罪籍成为良民。
自此她出曜王府而去,辛竹再没有去关注她的动向。
三年前祭天大典,国师司空鹤测算出周瑾寒命中带煞,阳气过盛冲撞紫微星,以致朝纲不稳,需要一个命格至阴的女子与他成亲才能化解。
皇帝派人举国寻找这名女子,封为郡主,赐号“敬肃”,并赐婚给周瑾寒。
大婚当日,当盖头挑开露出穆清葭的脸时,连辛竹都不免唏嘘一句:造化弄人!穆清葭忍耐了十几年才跳出皇权的争斗圈,可最终她却仍旧不能真正脱身,兜兜转转还是得回到这个牢笼里面来。
大概是有这些渊源在吧,所以辛竹看待穆清葭终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一方面她不希望穆清葭给曜王府带来灾祸,但另一方面,她也是真心希望穆清葭能安安乐乐地过日子。
如果穆清葭的真实身份被揭穿,有齐嬷嬷跟先太后的关系在,她必然逃不过一个死。
她如今是曜王府的王妃,届时周瑾寒必然要受到牵连——更遑论周瑾寒与当今陛下、国师司空鹤之间嫌隙颇深,原本就已经明争暗斗多年。
而辛竹担忧的还不止于此。
在知道穆清葭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她不由地会忌惮:陛下和国师当年设计将穆清葭安排进曜王府,是同样不清楚她的真实身份呢,还是明知她究竟是谁才特意做此安排的?若是后者,那细思下来着实令人不安。
“曜王府藏匿反贼多年”。
这一个罪名下来,周瑾寒不谋反也要坐实有谋逆之心了。
诸多忧患林林总总加起来,似乎也只有穆清葭离开曜王府才能一劳永逸了。
但理智上清楚是一回事,三年相处下来,辛竹对穆清葭到底是有些不舍的。
复杂的情绪在心中堆叠,在出口的瞬间却只剩下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辛竹起身向穆清葭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说道:“这段时间,王妃只管安心养胎便罢,其他事情自有老奴安排,王妃不必操心。

她顿了一顿,又加一句:“不该出现的人,老奴自有办法让她不出现在您跟前来,您放心。

穆清葭浅浅笑了笑,温声应道:“有劳姑姑费心。

辛竹走后,覃桑和覃榆才犹豫着走进来。
“王妃。

覃桑往窗外望望,确保隔墙没人后忧心忡忡道:“您若离开王府,那您的病怎么办?”
“是啊王妃。

覃榆急得都要哭了,“您同我们说过的,您身上的蛊虫是国师为了随时控制您才给您下的,您的病也是因此才得的。
现在簪烟姑娘身上的蛊虫没了,可您的还在啊!如果以后您离开了王府,国师他一定不会放过您。
那您该怎么办?您的病怎么办?”
“王妃。

覃桑和覃榆哭着跪下去,“我们去求求王爷好不好?我们把一切都向王爷说明好不好?这三年来,您为了王爷忍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蛊虫发作起来的时候多少痛苦,王爷他不知道,可是奴婢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您明明一直都在抗拒国师的命令,您明明从未背叛过王爷、背叛我们曜王府,为什么王爷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硬要让您离开?”
看着伤心不已的两个婢女,穆清葭的眼中不免黯然。
她看着自己僵硬到没有办法屈伸的手指,半晌后让二人先起来了,温声劝解她们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即便告诉了王爷,除了徒增他的烦恼之外也没其他益处。
既然如此,又何必还要让他知道呢?”
“可是……”“没关系的。

穆清葭抬手擦了一下覃桑和覃榆脸上的泪,“这三年我都已经忍过来了,之后同样也是能忍的。
况且我被休弃后,兴许国师见我已经没有价值,就此饶过我也不一定,对吧?”
“我现在啊,就只想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穆清葭抚着自己的肚子,“趁我的身体还允许的时候,让他健康地来到这世上……”-content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