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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明白过来,这个她指的是叶冬凌,叶冬凌本就是沈星河的徒弟,医术超凡的名声虽然响亮,可大多数人都不太相信。


以为叶冬凌是自吹自擂,纵然她救了太后,人们也只以为是侥倖。


“她说那时少年轻狂,医死了不少人,最后不得不亲自试药,以恕己罪。”


所以——两年前那时候,她已经在赎罪了。


楚嵐熠:“……”


巨大的內疚之下,人的性格也会发生改变,难怪小六总是舍生忘死,身上有恨不得替百姓去死的超然。


“你知道吗?冬凌,是一种药草,又名六月令,她在叶家闺院里,种了满院子的六月令和玉瑾花,是我和她。”


看著萧玉瑾飘远的神色和泛红的眼眶,楚嵐熠鼻子一酸。


萧玉瑾的声音微微暗哑,透著说不出的颤抖。


她给闺院取名六月瑾,並不单纯是他们两个的名字合在一起,而是……


楚嵐熠不自觉握紧了手中摺扇。


“六月遇瑾,她是那年六月遇到我,我们的初见,並不是除夕夜宴,而是……那年六月,相遇在盛开了满地血色彼岸花的溪边。”


那日她做了莲花灯,却被恶霸无情踩碎,缺药少食她没哭,被恶霸欺负她没哭,却在当夜,捧著破碎的莲花灯泣不成声,他看著她跪在溪边,就著夜光將点燃的莲花灯送入河中。


楚嵐熠咽了咽口水,被萧玉瑾死灰般的表情震动,感觉胸闷发涩,鼻子酸的厉害,预感泪水今日可能要决堤。


夜河流灯,魂归幽冥。


那夜的星很亮,月很圆,彼岸花也散发著血色妖异的光,她追著那熄灭的莲花灯哭了一夜。


深呼吸一口气,萧玉瑾声音被颤抖的呼吸打断:“……我今日才明白那日她为何那么悲伤。”


楚嵐熠:“那日是……”


他想到一个猜测,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萧玉瑾声音飘渺却又沉重的难言心痛“是中元节,那破碎的莲花灯里,承载的是数千因她而死的亡灵。”


楚嵐熠揉了揉眼睛,將眼眶里的水碾碎在手心里,心情异常的沉。


寒松查到,那段日子药材不够,沈星河周旋在安定周边各县的药商之间,周转药材,留她一个人咬牙坚持,救治感染瘟疫的病患,她不是害人,只是她的药不够治不好瘟疫,医不活百姓,连沈星河都束手无策的瘟疫,她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又有什么办法。


可她终是太小了,承受不了太多的悲伤。


“那时百姓总说她是美人,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人,你却还嘲她。”


楚嵐熠瞪大了眼:“我……”


想想叶冬凌如今的容貌和当时的样子,楚嵐熠喉头干涩,猛地灌了几口酒。


寒松说,一夜死了七百人的那天晚上,她枯坐一夜,第二天,便生了满脸的红疹,一夜间成熟了十岁,短短半月,从钟灵毓秀的美人儿,迅速浮肿,变黑,发丝枯干,红疹结了疤,变成了那幅样子。


像个被人丟弃了很久的野猫,瘦骨嶙峋,满脸的褐块斑,丑的面目全非。


之余眉眼间,有叶冬凌的影子。


沈星河看到她那个样子似乎有些生气,又有些叹息,说不该教她学医,不该带她出来见人间地狱,却没有斥责她,只说医者仁心,仁心却不是慈悲,慈悲过重会伤几,而她却好像根本走不出来了。


萧玉瑾捂住心口,那滋滋的痛也是心痛加伤痛交叠,让他无法呼吸


楚嵐熠泪水成灾:“殿下……”


百姓说別看她经常笑,其实內心很悲伤,她不敢看自己,不敢接受自己,甚至不敢照镜子,她害怕看到自己伤人害命的脸,也不收拾打理。


萧玉瑾:“所以……她不知道自己面目全非,也不知道我会认不出她来。”


想起除夕夜宴,她灿出一脸明媚如星的笑容,小跑著来到他面前,气促不匀的轻轻喘息著,眼睛里是重逢的灿灿光辉和劫后余生的庆倖,而他说了什么……


萧玉瑾凝眉,烈酒一碗接著一碗下肚,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麻痹早已痛的不能跳动的心。


他问她:“你是谁?”


然后他看到——她眼中的星光瞬间被燃烧成寂寂死灰。


楚嵐熠又抹了把眼泪,骂道:“太混蛋了。”


萧玉瑾却笑了,然而这笑却比哭更难看。


他自己也觉得,太混蛋了,他禽兽的掐灭了心上之人眼中的那抹光,一边恨著她手段卑鄙又一边发疯发狂地想著她。


他只敢想著,却不敢肖想,甚至都不敢去派人找她,因为他怕自己从小对女人的戒备伤害她。


今日之前,他甚至不敢再想小六,已经做好跟叶冬凌凑合一辈子的打算。


当小六和叶冬凌重叠,变成了一个人,他才恍悟,为什么他会在叶冬凌替她疗伤之后慢慢接受叶冬凌,这与曾经是多么相似的一幕。


曾经心中的悸动,少年的情愫全都託付在那个人身上了。


如今……


“婚后我是怎么对她的,冷她,慢她,伤她……她却始终没走,也始终没有告诉我她就是小六。”


唇边是无尽的悔恨,眼底蔓延著內疚和悲伤,萧玉瑾一口饮尽杯中酒,挺直的身姿像是一下子被抽了脊骨,仰头枕在太师椅背上。


抬手遮挡双眼,喉头滚动,无声哽咽。


“为什么会是她,偏偏是她……”


那个总是扎著双丫髻的女孩儿,温柔又善良,脸上总是带著笑,那笑仿佛是她对百姓留下的最后的表情,像是炭火燃烧后剩下的灰烬。


微微带著点余热,却是风一吹,便会散於天地间,让人再也抓不到任何痕跡。


楚嵐熠频频擦著泪水,疾恶如仇地瞪著萧玉瑾:“呜呜呜,小六太可怜了,你这个混蛋,负心汉,渣男……”


萧玉瑾:“……”


心中苦涩,委屈难明,被挚友如此指著鼻子骂,他百口莫辩。


楚嵐熠:“我以后再也不说小六的坏话了,我要好好对她,我要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我,我想吃她做的烤饼了!”


这个生性豁达,爱恨分明的定远侯世子,別看平常人五人六的,听戏到伤心处也会掬一把同情泪,如今,更是哭的什么脸面都不要了,鲜活的有血有肉。


萧玉瑾很是羡慕他这样的性子,可他却哭不出来,一腔苦闷全都压在了心里,只余悔恨交加,茫然无措。


於是,他开始喝酒解愁,直到不知今夕何夕,脑中空荡荡的再记不起任何事情。


却在楚嵐熠震惊的注视下,一遍一遍地念著一个名字。


“叶冬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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