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ntstart-
“见……见我?”叶冬凌抬起朦朧的双眼看著师父。


沈星河点点头,看向叶熹,眼神悲悯异常:“你爹被困水牢那些年,我时常与联络,他无心红尘,將渊明诸事交付於我,天下太平,渊明並无用武之地,於是我便让渊明沉寂,五大渊主各司其职。”


他眸中带著回忆,像是回忆起很久远的事,那声音娓娓道来却带著苍凉孤寂的朔风。


见叶冬凌依旧呆呆的,丝毫没有察觉他话中的重点,沈星河微微皱眉。


话锋一转,沈星河將话题扯远,给叶冬凌讲述这些年发生的事:“紫渊堂救死扶伤,水镜求仙访道,温大善人乐善好施,落知秋掌握天下士子,林熠大隱与朝,本应该是河清海晏,却没想到臭水沟里游出一群王八来,自以为是龙宫龟丞相,妄图翻江倒海倾吴蜀,道主……”


叶冬凌擦了擦朦朧通红的杏眼,並没有將这些琐事听进去,她早已知道,只关心父亲的毒是怎么发作的:“爹爹他怎么了?三年前他身上毒还没有发作,一切尚在可控范围,为何突然变成这样?”


沈星河摇摇头:“情字误人啊,道主一生为情奔波为情忙碌,夫人仙逝之后他便无心尘世,一直任由自己的身体被剧毒侵蚀,一年前萧云庆和萧玉瑾两虎相爭,牵动时局,苍生不寧,道主这才挣脱束缚,走出水牢。”


叶冬凌敛了眸子,目光移到父亲脸上,她双手捧著父亲的手,长如枯枝的手指冰冷寒彻,仿佛这並不是一个人的手指,而是一根实实在在的树枝。


她猜到了什么悲痛道:“我知道,无论是那一世,父亲对母亲的情都令我动容,但是我啊,还是希望有个亲人能留在世上陪著我,所以我……我舍不得。”


她將柔软的小脸贴在父亲枯木手指上,轻轻蹭了蹭。


千般留恋,万般不舍。


沈星河看著她,猜到了什么,表情略有欣喜:“所以你如今生活的地方,道主还活著?”


叶冬凌点点头,她强留下了父亲,她不后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拆散父亲和母亲团聚的罪魁祸首,可她仍旧不后悔。


毕竟死后的世界並不是人人都能像她这般能够重生的,万一死了就真的无知无觉,万事俱休怎么办?


她终究是自私的人,重生之后她害怕任何一个亲人离她而去。


欣慰一笑,沈星河与有荣焉地赞道:“不愧是得天独厚,连为师都束手无策的毒也给解了,冬儿,你真的长大了。”


眼中微湿,沈星河神色一阵恍惚,上一次与叶冬凌分別,还是在安定瘟疫中,他看著叶冬凌自我惩罚,又气又无奈。


如今他亲手养大的贵女,已亭亭玉立,温雅淑慎,成了“大家”了。


就是……爱哭的毛病还没改。


心中一动,沈星河诧异看著得意弟子叶冬凌:“难怪你並没有问是谁將道主囚禁水牢,原来並非不在意,而是你早就知道。”


叶冬凌点点头:“是,我知道爹爹被父皇囚禁水牢,我也知道那水牢里的水连结宫中地下冰窖因此异常寒凉,爹爹只有在那里才能压制身上的毒。”


后来叶冬凌猜测,皇帝囚禁爹爹,是嫉妒他,也是在救他。


两个情敌只见的相爱相杀。


沈星河:“是,一旦出水牢,便会加快毒发,但是道主內力雄厚,十年的水牢早已让他学会了压制剧毒,你本是道主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得知你的失踪之后,道主也不准备继续苟活於世,於是这一年他从未压制体內剧毒,且辗转大战四方南北,若不是听水镜说你还会回来,他怕是早就辞世西去寻找你母亲去了。”


水镜屏息凝神站在叶冬凌背后,眼中的覬覦和羡慕肉眼可见。


更令他惊叹莫名的是叶冬凌隨手一挥,凭空便出现一个药箱,她又当著所有人的面,將里面名贵的药草一个个拿出来。


不仅是水镜惊了,便是沈星河也惊了。


叶冬凌见两人震惊,不由疑惑,难道这两人这一世居然不知道阴阳界的由来,前世还是他们告诉她的。


“这是从阴阳界拿出来的仙药,师父,您看这些药能救回……”


她话未说完,便被沈星河打断道:“放他走吧!”


不舍得语气中是难掩的叹息,沈星河不忍看叶冬凌期待的眼神,他擅自做了生死离別的决定。


沈星河抬起手,手中银针在雪色中更显冰冷,他望著叶熹人中,顿了顿他道:“小六啊,你爹你娘恩爱两不疑,早该相聚了,一会儿他醒了,你与他好好说说话吧,別留他在这世上悲伤。”


沈星河难掩眼底的悲伤,一辈子跟叶熹走南闯北,他们两个也算肝胆相照,兄弟同心,可惜呀,当年歃血为盟结拜了兄弟,却仍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叶冬凌一慌,忙抓著沈星河的手道:“不要,师父,先不要唤醒爹爹,让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沈星河静静看著她:“你还有其他使命。”


叶冬凌松了手,低头低声道:“我……我知道我来此只是曇花一现,我註定是要回去的,但我真想再自私一次,哪怕……让爹爹多活几天。”


沈星河放下了手中银针,一甩袖子心疼又无奈道:“隨你吧。”


他总是忍不住宽纵叶冬凌,不忍驳了她的念想,也因此,才造就了叶冬凌越来越无法无天的性格,囂张是源自於家人们的宠,跋扈是源自于亲人们的爱。


叶冬凌微笑:“谢谢师父,我就知道师父对我最好了。”


屏风外,传来沈星河一声冷哼。


师父还是师父,一点都没变,“外强中干”豆腐嘴豆腐心,经不住她轻轻一句討好撒娇。


面对“干枯”的父亲,叶冬凌把脉的同时,一颗心缓缓安静下来。


如今便是她,身边拥有万应灵药在侧,也就不会一颗向死的心。


泪水无声落下,叶冬凌瘪瘪嘴,除了不舍,还是不舍。


良久,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强顏欢笑般挤出一抹笑容,银针刺入父亲的人中,轻轻捻动片刻,“干枯”的“老人”眼皮轻轻眨了眨。


那“老人”的沟壑皮相下,是不惑之年的年轻灵魂。

-contentend